他沒用過電子郵件這種東西,電腦方麵的知識也很欠缺。光是在注冊賬號和寫好郵件發送出去的過程中,他就不知道暴躁地咂了幾百次嘴。

總之是將自己能說清的部分都寫進了郵件,包括自己手上就有一本被詛咒的繪本、自己就親身經曆過迷失事件,以及如果可能,希望能詳細告知這冊繪本作者的情況。

幾天後,格雷的郵箱中收到了回信。

成功了,該死的。

然而,信中的內容卻令他非常困惑。首先注意到的是發件人的名字。當然,第一眼都會去看名字,不過這個名字卻深深吸引了他。坐在圖書館的電腦前,格雷為接下來該怎麼辦而陷入了沉思。

格雷·阿修比先生:

搜索您的名字之後,出現了走失事件的報道。

您在郵件中所寫的事,請務必與我詳談一下。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與您邊飲紅茶邊做詳談。

比阿特麗克斯·利普頓 敬上

2

伴隨著汽笛響起,火車緩緩前行。

穿過隧道,從牆壁的另一頭駛出,景色為之一變。蒲公英的絨毛覆蓋了整個區域,一直鋪到天邊。火車經過時,帶起的風吹飛了大量柔軟的絨毛。康亞姆·康尼姆一邊隨著車廂晃動,一邊側耳聽著座位旁的收音機。

擔任廣播的是布魯克邦德,她正在朗讀Arknoah特別災害對策本部部長的發言。是一篇普通的追悼文。那真的是部長隆涅菲爾德寫的嗎?又或者是他人代筆?答案不得而知。作戰的全過程都已經向民眾公開,無論是麗澤·利普頓臨時與蛇合作的事,還是為了消滅龍而使用了金錘的事,都已經被全世界的人知曉。

令人吃驚的是,大部分的異邦人對Arknoah特別災害對策本部對情報的管控都不是很關心。大概是因為世界形態不同吧。在他們的世界中,統治者會將大地分割開,建立屬於各自的國家。據說也經常會有統治者控製言論,不讓民眾了解事情真相的情況。

Arknoah並沒有國家,也沒有統治者。因為這裏有造物主,人們不必為了食物而日日奔波,也沒有對死亡的恐懼,更沒有需要用控製情報來保護的財富或權力。

康亞姆·康尼姆轉動著收音機旋鈕改變了頻道。

“到處都是新聞特輯,似乎沒有專門放音樂的電台呢。”

座談節目反複說著滅龍作戰的事。臨時與蛇結盟的決策引發了很多反對意見。作戰結束後,如果能把蛇找出來解決掉就最好不過了,可惜還是讓它跑了。

不過對於錘子女孩使用金錘的事,倒是充滿了正麵評價。身處這個世界各個區域中的人們,那些在餐館、咖啡廳或酒店大堂中的人,在自家的廚房或客廳中的人,對於現在這個世界中有了一具人類屍體的事,一定都會覺得很不可思議吧。

關上收音機後周圍安靜下來。火車席卷著大量的蒲公英絨毛繼續行駛。如果把頭伸出窗外,那些絨毛一定會粘到自己的毛發上。康亞姆掏出了香煙,但發現沒有火柴。

“喂,把煤油燈借我用一下吧。”

坐在對麵的少女露出一臉孱弱的表情:“要吸煙就去別的地方吧。去跟火車司機一起幹活怎麼樣?還可以用那邊的煤炭點火。”

“那邊還是免了。汗流得停不下來,而且會被煤渣弄得跟一條黑狗似的。”

現在的金尖號是由車頭、煤水車、客車和貨車組成的。康亞姆·康尼姆與少女坐在客車車廂,除他們倆外再無其他乘客,艾爾·阿修比被留在了“冬村”。麗澤·利普頓會離開異邦人身邊也算是異常情況,但現在確實沒辦法。他的精神狀況非常糟糕,而且現在帶他去“歎息山脈”也太不近人情了。

最後一節貨車車廂中放著棺槨,並用繩索固定好,以防止顛簸造成的碰撞。棺槨是木質的,樣式很簡單。他們專門請“冬村”的木匠幫忙打造,不過因為這個世界中並沒有給人準備棺材的必要,所以需要康亞姆·康尼姆畫好圖紙,再把各種尺寸一一向木匠說明才行。

棺槨的蓋上打上了釘子。幫忙把它抬上貨車車廂的深綠軍團成員,都在抬起棺槨的時候為它的重量感到不安。對他們來說,肉體的死亡即新生的開始,化為白煙,隨風而逝,而後伴隨著朝露再次出現。但是對異邦人來說,死亡就等於棺槨的重量,放著不管就會腐爛,像蘋果呀、魚呀、豬肉什麼的一樣,最後還會發出惡臭。意識到這個事實的人總要好幾天睡不著覺。

所以必須將異邦人的屍體埋葬起來。Arknoah隻有一處留給人類用的墓地,寒冷的天氣可以延遲腐壞的時間,但也要千裏迢迢運送過去。往來墓地所在的“歎息山脈”一次就要十天之久。

“還好一具棺材就夠了。”

“嗯。木匠也是很辛苦的嘛。”少女自嘲地摸了摸左邊臉頰。

康亞姆·康尼姆突然想起了艾爾·阿修比那天的哭聲。

在城堡中一間相對而言受損不那麼嚴重的屋子裏,麗澤·利普頓湊在暖爐邊,向艾爾說明了自己所做的一切。然而少年卻陷入了混亂。這也難怪。他撲向麗澤,在被製止之前打到了她的臉頰上,這個舉動把艾爾自己也嚇住了。

麗澤連臉都沒捂,冷靜地進行了反擊。她絆住艾爾的腳將他摔倒,照著他的肚子來了一腳,然後不顧少年的呻吟,把金錘擺在他的鼻尖前說:“那孩子並沒有感覺到痛苦。用這個敲在頭上的話,產生的震動會讓大腦鬆弛,就像泡在溫泉裏那樣,慢慢地、舒適地睡過去。你想試試嗎?”

艾爾的臉上滿是恐懼。麗澤將金錘重新收回腰間,咣當一聲重重摔上門走出了房間。留下少年就那樣仰麵躺在地板上,捂著臉嗚咽起來。

“麗澤,我支持你做的事,世界上大部分的人也如是。如果當時放她逃走,就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下一次的機會了。而且,一旦世界觀被慢慢侵蝕,說不定連自然法則都會被改寫。”

“我明白。這是我的工作嘛。僅此而已。”

進入隧道的蒸汽火車突然變得黑暗下來。少女在對麵的座位上抱緊了雙膝。靴子踩到椅子上了,不過這列火車都是屬於少女的,所以她想怎樣都可以。她將兩條腿蜷進深綠色的外套,看起來好像自己抱住自己似的。她低著頭把臉埋在兩個膝蓋上,看不到表情。康亞姆跟隨麗澤的時間已經很長了,恐怕在造物主完成創造的世界之餘,在所有生命動起來的瞬間,他們就在一起了。所以他非常清楚,麗澤這個樣子的時候,一定是在哭。不過之後少女一定會說自己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