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二十一點零三分。
每次任務之後,他都要找個地方美餐一頓。最近他愛上了淮揚菜。
綠陽春餐廳,全市最好的淮揚菜餐館。這裏裝修高檔,環境優雅,往來的賓客多是些舉止得體的社會上流人士。
當他來到這裏的時候,他的裝著打扮像極了一個年輕的時尚白領他總是坐在最角落的那張小桌。這是一個能觀控全局的位置,不管他到什麼場合,找到並占據這樣一個位置都是他首先要做的事情。
他知道這樣的餐廳一定會有監控係統,所以他的帶上了一頂的新款的棒球帽,帽簷也壓得很低——他可不願把自己的影像留在任何地方。
四周的燈光柔和舒適,桌上的餐具古樸典雅,兩側牆麵的壁紙上繪著淡致的青竹……這樣的環境讓他感到非常的滿意。
在這裏他的心可以安靜下來。
當然,更加令他滿意的還是那些餐具中盛放的菜品。
一盅清蒸獅子頭,肉質細嫩,湯汁鮮而不膩;一盤燙幹絲,刀功精湛,口感爽滑;還有魚。
就像川菜少不了辣子一樣,淮揚菜裏也不能缺了河鮮。現在正是鱖魚肥美的季節,所以桌上的主菜正是一道紅燒鱖魚。扁嘴闊身的鱖魚靜臥在濃稠的芡湯中,周圍則點綴著一圈碧綠鮮嫩的菜心,整盤菜散發出一種蠱人心魄的香氣。
他夾起了一顆菜心送入口中,然後他放下筷子,端起了麵前的一隻高腳酒杯。杯中的葡萄酒閃著暗紅的光澤,顯然是上好的佳釀。不過他並沒有急著飲酒,而是慢慢地咀嚼著那顆菜心,隨著每一下的咀嚼,鱖魚的鮮香便從菜心的纖維中彌散出來,在齒頰之間悠然綿轉。等這一口的香味漸漸散去之後,他才把舉了良久的高腳杯湊到唇邊,輕輕地啜了一口。
非常小的一口。
佳肴需要配以美酒,但他知道酒精會降低自己的思維能力,同時還會放縱本可以壓抑住的情緒,這個道理老師早就教導過他,而且他也切身體驗過其中的危害。
所以他從不多飲。
還好此刻能有用以佐肴的並不隻是美酒,還有一樣美好的東西他是可以盡情享用的。
音樂。
美妙的音樂來自於餐廳的中央。在那裏有一個兩丈方圓的人工水池,水池中心處的平台被設置成了小小的表演區。
水麵可以反射聲波,這樣表演區中傳出的音樂便會更加清晰悅耳。經營者將中國古典園林中常用的技巧借鑒到了自己的餐廳中,其良苦的匠心可見一斑。
表演是多維的,有時候是鋼琴獨奏,有時候是女聲獨唱,也有的時候是精致的水鄉舞蹈……不過這些都不是他的喜愛,他每次來到這裏,便是要等待於晚上九點鍾開始的小提琴獨奏。
琴聲悠揚空靈,最適於洗去人們心頭的俗世塵埃。
演奏者是個年輕的女子,她麵容清秀,烏黑的長發如瀑布般散在肩頭,純白色的緊身袖衫毫不吝嗇地勾勒出她的玲瓏身段,配著一襲翠綠的長裙,整個人就像是盛開在碧水中央的一朵潔白蓮花。
在演奏的時候她總是閉著眼睛,也許這樣能夠讓她更加專注地發揮出自己全部的音樂才能。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喜歡聽她的音樂。反正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音樂似乎在引導著他,要帶著他走向一個早已遠去的美好世界。
當一曲快要終了的時候,他把服務生叫到麵前。
“給那個女孩送一束最大的百合,記在我的賬上。”他低著頭說道,帽簷完全遮住了他的麵龐。
給自己欣賞的表演者鮮花,這是綠陽春餐廳裏的一個傳統。花的價格很貴,但餐廳會把其中一半費用轉到表演者的當場酬勞裏。事實上這是客人對演員一種最為實際的鼓勵和讚許。
“好的。”服務生謙卑地彎下腰,“先生需要留言嗎?”
他搖搖頭:“你也不需要告訴她是誰送的。”
“我明白了。”服務生鞠躬離去。而當女孩結束這一曲的演奏之後,那一束百合也如約送到了她的手中。
女孩站起身,百合在她胸前散發著清香。她向著聽眾們深深地鞠了一躬以示謝意,同時她睜開了眼睛,像是要在人叢中尋找到那個給她送花的人。
他從不希望自己被任何人找到,不過這次他卻端坐不動,坦然迎接著女孩的目光。
他知道對方不可能看到自己。
在那女孩美麗的臉龐上,一雙大眼睛卻是如此地蒼白無神。
她是一個雙目失明的瞎子。
2002年十月二十九日,上午八點。
羅飛於第一時間來到了市公安局的局長辦公室,在這裏他見到了那個一手將他調入省城刑警隊的宋局長。
這是一個年過半百的中年男子,他個子不高,身材已有些微微發福,腦門頂上的頭發也脫落了不少,露出鋥亮亮的頭殼來。不過這些都不妨礙他獨有的那份威嚴儀態,這是一種內在的氣質,決不會隨著時光的變遷而衰退半分。
羅飛已經換上了刑警隊長的服飾,他麵對著自己的上級領導敬了一個莊重有力的警禮:“刑警隊長羅飛向您報到!”
“羅飛……”宋局長那渾厚的男聲沉吟了許久,最後卻隻說出了短短的一句,“這麼多年委屈你了。”
羅飛的鼻子驀地一酸,心中的感慨如海浪般起伏。不過他很快把這些情緒都壓抑在了心底,在他的臉上,堅毅的神色很快便取代了一掃而過的痛苦。
“如果沒有當年的那起案件,你早已是我的屬下了。”宋局長看著羅飛一聲輕歎,“你知道嗎,那時所有的警隊都緊盯著兩個省警校有史以來最出色的學員,一個是你,一個是袁誌邦。”
羅飛迎著宋局長的目光,然後他一字一字有力地回複道:“現在也還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