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飛的思路被打斷了,便順勢問道:“怎麼了?”
“這會不會是陳天譙報的假案?”慕劍雲把自己剛剛得到的思路拋了出來。
“假案……嗯,說說你的依據吧。”
“你看這個。”慕劍雲把手中的一份筆錄推在桌子上。那是警方在案發後展開外圍調查時做的筆錄,羅飛在不久前也看過。
慕劍雲用手指點著那份筆錄說道:“這份筆錄顯示,很多熟悉陳天譙的人都反應,這個人在外麵欠了很多錢,一直拖著不還。因為他個人沒有財產,所以法院都拿他沒辦法。可他報案的時候,卻說被搶走了兩萬多塊錢,這不是矛盾嗎?”
“所以你覺得他用這種方式報假案,目的就是為了賴賬,或者是給他的債主們栽贓?”
“我覺得很有可能。你看前麵的警方勘查記錄,現場沒有留下作案者的任何痕跡。所有的案發經過除了陳天譙夫婦的口述外,再沒有其他的佐證依據,就連案犯逼問密碼的方式也是毫無痕跡可循的窒息式逼供,這些都令人起疑。陳天譙說作案者和他的債主有關,可是警方後來調查過所有的債主,並沒有任何人的經濟情況在案發後有突然性的變化……如此種種,都是不合常理的地方。而這些異常都可以通過一個假設解釋清楚:那就是陳天譙在撒謊。”
“這的確是可能性之一。”羅飛等對方全部說完之後才開始表明自己的態度,“另外一個可能性就是作案者的手法太過高明,高明到令常人甚至懷疑這是一起假案。至於經濟狀況上的變化,作案者完全可以隱藏。“
“那你更傾向於哪種可能性呢?”慕劍雲希望羅飛的態度更明確一些。
羅飛毫不猶豫地給出答案:“後者。”
“為什麼?”慕劍雲撇撇嘴,顯得有些失望。
“如果這隻是陳天譙的一個伎倆,而且這種伎倆在十八年後都可以從文檔中分析出來,那你認為他有可能瞞得過丁科的眼睛嗎?”
慕劍雲無言以對了。是的,連自己都能在十分鍾看破的把戲,不要說丁科,就算是當年的黃傑遠也該輕鬆識破吧。
“好了。別老讓我說了。”沉默片刻後,慕劍雲投降道,“還是讓我聽聽你的想法吧。”
“我覺得這起案子最大的可能性,還是和文紅兵劫持案有關係。”
“為什麼?”
“首先,這是當事人的第一感覺,這一點非常重要。你知道嗎,我們刑警在偵破搶劫、強奸這類的惡性接觸類案件時,我們並不會一開始就去分析線索。我們總是先問當事人:你覺得案犯是誰?因為沒有誰比當事人更了解自己周圍的社會關係,誰在覬覦他,誰有可能謀害他,犯罪過程中的一些細節會指向哪個特定的家夥,這些信息的價值往往比任何線索都有效。”
“嗯。”慕劍雲點點頭,又問,“那其次呢?”
“其次……”羅飛摸了摸鼻子,“你記得丁震說的話嗎?丁科在辭職前,經常會麵對著兩份卷宗發呆,一份是這起搶劫案,還有一份就是一?三零案件。”
慕劍雲明白了羅飛的意思:“這就是說,丁科也認為這兩起案件之間有聯係。”
“是的,我想我沒有理由去懷疑丁科的判斷。”雖然是在討論一個早已隱退的人,但羅飛此刻的語氣中還是充滿了尊敬。
“丁科……這個人再厲害,也不至於如此迷信他吧?”慕劍雲有些無奈了,“而且照這個思路想下去,有一個問題是無法解釋的。”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如果是文紅兵的同夥搶走了這筆錢,那麼文紅兵妻兒的經濟狀況應該有明顯的好轉才對。可事實上呢,文紅兵的妻子不久之後就病發身亡,而他的兒子文成宇則進了孤兒院。”
“對啊,文紅兵當初劫持陳天譙,就是為了籌錢給妻子看病吧?如果後來是他的同夥搶劫陳天譙,那麼文紅兵妻子看病的錢就不用愁了啊。”
“這裏麵的確有問題。”羅飛凝思著什麼,片刻之後他又幽幽地說道,“也許在十八年前,就是這個問題困擾著丁科。”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我想我們現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回到十八年前。”
“回到十八年前?”慕劍雲瞪著眼睛,她被羅飛搞得越來越茫然了。
“回到十八年前。”羅飛又重複了一次,“讓我們順著當時丁科走過的路線往下摸索,然後我們就會看到:阻攔著他的那個障礙到底是什麼。”
半小時後,省人民醫院腫瘤科專家診室。
主任專家陳大揚花白頭發,胖胖的麵容,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這種麵向的人通常很好說話,也願意幫助別人。不過羅飛把文紅兵一家三口的資料照片遞到對方手上的時候,心中卻頗有些憂慮。
陳大揚今年六十一歲了,在從醫的三十多年間,經他手上就診過的病人數以萬計。他還能不能記得十八年前的某些特定的事情呢?
好在羅飛的這種擔心很快就被打消了。因為陳大揚盯著那照片看了不一會兒,就非常確定地指著文紅兵的妻子說道:“就是這個女人,她曾是我的病人。”
羅飛釋然一笑,讚道:“陳醫生的記性真好。”
陳大揚卻自嘲地搖著頭:“一把年紀的人了,還有什麼好記性?隻是這個女人給我的印象特別深刻,因為他們一家人的遭遇很令人痛心。而且當時她明明有錢,可最後卻主動放棄了治療。”
羅飛立刻和身邊的慕劍雲對視了一眼。“她當時明明有錢”?這可是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她的錢從哪裏來?會不會和那起劫案緊密相關?
“請您介紹一下當時的詳細情況吧。”羅飛帶著急迫的心情問道,但語氣卻一如既往地冷靜。
“這個女人當時患的是子宮癌。你們了解子宮癌吧?雖然是癌症,但並沒有想象中那樣可怕,一般來說進行手術治療的話,痊愈的可能性還是非常大的。”陳大揚先介紹了下文妻當年的病情,見羅慕二人都點頭表示了解,他便繼續又說道,“不過一開始,這家人卻籌不出錢來做手術,隻能接受一些保守性的治療。後來他丈夫為了找錢去搞綁架,結果被警察打死了。這家人的處境就變得更加困難……”
“那她怎麼又有錢了?”羅飛插了一句,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他希望對方能盡快切到重點上。
“那是又後來的事情了……因為治療不力,加上丈夫去世的打擊,那女人的病情越來越嚴重,如果再不開刀的話,真的要回天無術。我當時心裏也很著急,畢竟挺同情她們的,所以一直催促她一定要抓緊籌款,同時我們院方也把手術費用壓到了最低。後來終於有一天,那女人約我討論做手術的事情,原來她總算籌到了手術款。”
“你沒有問她錢是從哪裏來的嗎?”
“問了。”陳大揚扶了扶自己的老花眼鏡,道,“我總以為是她東拚西湊借來的。可她說不是,她說那是她丈夫生前借給別人的錢,現在要回來了。”
羅飛和慕劍雲再次對視交流。而後者點頭之後卻又搖頭:“這樣的話,幾乎可以確定了……可是,為什麼……”
慕劍雲兩句話都沒有說完,但羅飛很明白她的意思。首先是所謂“確定”:如果把自己帶入到十八年前探案者的角色中,此刻絕對要懷疑文妻的錢正是來自於陳天譙被劫走的贓款,這是極為明顯的事情。而慕劍雲此後的困惑則在於:既然是這麼明顯的情況,為何十八年前的丁科等人卻視而不見?甚至在案件檔案中還留下了“所有可疑者都無經濟上的突然變化”這樣與事實完全相悖的記錄?
羅飛也想不通這個問題,他隻好再次詢問陳大揚:“當年沒有警察來向你了解相關的情況嗎?”
“她那筆錢是不是來路不正?”陳大揚有所感覺似地反問了一句。
“這倒不一定……”羅飛含糊其辭地回複說。即使能確定文妻當年的錢就是來源於陳天譙劫案,也很難用來路不正來形容吧?相比起來,陳天譙明明有錢卻拒不歸還的行徑更加令人厭惡,那筆錢在他手裏才是真正的“來路不正。”
“其實當年我已經感覺到有些問題了。”陳大揚此刻又繼續說道,“因為的確有警察來了解過情況。關於那個女人有沒有突然變得有錢了之類的。”
“那你照實說了嗎?”
“那當然。”從陳大揚的語氣來看,羅飛根本不該問這個略顯無禮的問題。
羅飛的眉頭皺了起來,他不明白這樣一條重要的線索既然已經被警方探測到,又為何會被忽略?片刻之後,他忽然想通了什麼似的問道:“當時來了解情況的警察有幾個人?”
“一個。”
羅飛點點頭,似乎這個答案已在他的意料之中。然後他眯起眼睛,露出一副猶疑彷徨的神情。
慕劍雲很少在羅飛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就像是一個孩子快要被大人發現深藏的秘密一般。
而羅飛果然也藏著一些東西,當他終於下定決心之後,他掏出自己的錢包,從最深處的夾層中摸出了一張照片。
那是一張業已發黃的老照片了,照片上是兩個年輕人的合影。一個削瘦沉穩,目光明亮銳利,另一個則是陽光帥氣,活力十足。
羅飛將那張照片展示給陳大揚,指著其中的某一個年輕人問道:“當年來的警察是不是他?”
“不是。”陳大揚搖了搖頭。
這個回答令羅飛有些失望,他又問了一遍:“你確定嗎?”
“肯定不是。”陳大揚仔細端詳著那張照片,又道,“不過這個人我也有印象。他也是警察嗎?”
羅飛的目光跳了一下:“你對他有什麼印象?”
“這個小夥子有很長時間都在照顧那對可憐的母子,我還以為他們是親戚呢。難道他也是警察?他自己可從來沒說過……”
羅飛一愣,神情隨之變得恍惚起來。他的思緒回到了十八年前,開始努力回憶某些已經淡漠了很久的往事。
“你在想什麼呢?”看著羅飛魂不守舍的樣子,慕劍雲忍不住問道。
羅飛卻隻是搖搖頭,他將那張照片裝回錢包,回憶也跟著裝了起來。他的思路則重新回到了先前的那個疑團。既然陳大揚已經給警方提供了線索,可這條線索卻沒有進入記錄,那當年進行查訪的那個警察就很有問題了。知道那個警察是誰,很多問題才能迎刃而解。
於是羅飛又對陳大揚問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年來調查的那個警察叫什麼?”
陳大揚無奈地笑了笑:“這個我可真的想不起來了……實在太久了……”
羅飛也歉然一笑,表示理解。這樣的提問本身就有些強人所難。他想了一會之後,開始進入下一個問題:“那個女人最終還是沒有做手術,是嗎?”
“是的。”陳大揚露出遺憾的神色,“所以她不久之後就病發去世了。”
“為什麼沒有做呢?她不是有錢了嗎?”
“她自己的說法是病已經拖了那麼長時間,再做手術意義也不大,隻是白白花錢,還不如把這筆錢留給孩子。不過我覺得這並不是唯一的原因,畢竟做手術的話,還是有希望康複的。人總是有求生的本能吧?而且隻要有一線希望,哪個母親忍心把孩子一個人孤零零留在世上?”
“你覺得還有其他的原因?”
“我覺得和那筆錢的來曆有關。”陳大揚直言不諱的回答道,“我剛才就說過,我早就覺得這些錢來曆不正了。因為那個警察在問過我之後,也找那個女人調查過。我聽見她告訴警察說自己沒有錢,可就在幾小時前,她還跟我說手術款有著落了。這不是顯然有問題嗎?那個警察走了之後,她就放棄了動手術的打算。我覺得關鍵就是那筆錢的來曆,她很害怕警察知道她有錢了,所以才不敢再做手術。”
慕劍雲一邊聽一邊暗暗的點頭。陳大揚的這番分析非常合理,已經完全能勾勒出十八年前劫案的來龍去脈。現在殘存的困惑就在於兩個人的具體身份:一是現場作案的劫匪,二是隱匿案情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