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借刀殺人(2 / 3)

四月七日,對羅飛來說是個特別的日子,他因此在十八年之後,仍能記得當時的情形:

……

那時一個晴朗的夜晚,華燈初上。

省警校男生宿舍內,牆上的掛鍾正滴滴答答地響著,就像它主人的生活方式一樣,有條不紊,充滿了準確性和節奏感。

桌上擺著一個小小的調頻收音機,收音機裏傳出女播音員柔美的聲音:“您好,現在是北京時間十九點整,請您對時。”

羅飛踩在一張凳子上,將那掛鍾從牆上摘下來,他先是擰滿了發條,然後當報時的最後一聲高音“滴”響起的時候,把掛鍾的分針準確地撥到了零點的位置上。

“我很喜歡這隻掛鍾。”他略帶著些驕傲的語氣說道,“用了也快四年了吧?還是走的那麼準,我經常好多天都不需要調節它。”

“我真是有些受不了你呢。每天都把時間校的這麼準,然後早上六點鍾起床,六點半吃早餐,中午十一點半吃午餐,晚上七點半吃晚餐,十一點睡覺。分秒不差,你到底是活人還是機器?”說話的是一個高大帥氣的年輕男子,他正站在宿舍窗口向外眺望著。此人當然就是羅飛四年來的同班舍友袁誌邦,他的頭發微微有些自然卷,長及眉梢,在當時的那個年代,顯得非常時髦、陽光。

羅飛笑了笑,從凳子上跨下來。他知道自己嚴謹的生活習慣已經成了很多同學口中的談資。甚至有些人會根據他吃飯的時間來校對自己的手表。

“你過來,看看那裏。”袁誌邦此刻衝著他招招手,指著遠方問道,“你有什麼樣的感覺?”

羅飛來到同伴的身邊,卻見遠處昏暗的夜幕中,星星點點的繁燈點綴其中,如同黑緞子上鑲嵌的寶石般閃爍著。

“很漂亮。”羅飛讚歎了一句。

“確實漂亮。”袁誌邦雙手抱著懷,他眯起眼睛,心情看起來比羅飛要複雜很多。

羅飛早已看出來袁誌邦這些天的情緒不太對,不過這也正常吧。袁誌邦以前的女友白霏霏剛剛自殺了,他也因為始亂終棄的罪責成為輿論的焦點。這種事情擱在任何人身上都不會覺得舒服。

從很多角度來說,羅飛都非常欣賞袁誌邦,唯獨無法認同對方對於感情的態度。其實在內心深處,羅飛也覺得袁誌邦對白霏霏的死是有責任的,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他實在沒必要再把這種感覺說出來。對方是個明白人,有些東西應該自己有能力去體會、成長。

“你知道嗎。”卻聽袁誌邦又繼續說道,“這城市裏的每一盞燈都是一個家庭。那裏麵有老人、有丈夫、有妻子、有孩子。他們生活在一起,美滿卻又脆弱。”

“脆弱?”羅飛不太明白第二個形容詞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因為有太多的東西會傷害到他們。”袁誌邦頗為感懷地輕歎著,“越是美好的東西,越容易受到傷害,而他們卻沒有任何能力去保護自己。”

羅飛“嗬”地笑了一聲:“是的。不過這也正是我們存在的意義。因為他們的脆弱,所以需要我們,我們的責任就是保護那些美好的東西不受傷害。”

羅飛的語氣自信而又驕傲。但袁誌邦卻突然轉過頭看著他,淡淡地問了一句:“如果我們保護不了呢?”

“保護不了?”羅飛愣了一下,不明白對方怎麼會這麼問,“我們是警察啊,保護良善,打擊罪惡,這是法律賦予我們的權力。”

“可是法律懲治不了所有的罪惡。有的時候,甚至還會成為罪惡的幫凶。”袁誌邦意味深長,似乎他有很多很多的話,卻又不便明說。

“這怎麼可能呢?”羅飛無法理解地搖著頭,同時他轉身看了看那個掛鍾。因為還有點其他事情,他缺乏足夠的耐心把這場交談深入下去。

袁誌邦看出了羅飛的心態,他略想了想,決定把話題變得簡單一些。

“如果,我隻是說如果——”他半開玩笑般地問道,“某些罪惡超出了法律的管轄範圍,你會不會去違背法律的原則對它進行懲罰?就比如這些天學校裏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Eumenides,你怎麼看待他的行為?”

這個問題……羅飛在心中暗自失笑:如果袁誌邦知道那個Eumenides就是出自孟芸和自己手筆,他會是怎樣一副驚訝的表情。

想到自己的行動竟能把袁誌邦這樣的高手瞞在鼓裏,羅飛禁不住有些飄飄然的成就感。

不過無論如何,那個Eumenides隻是孟芸小說中的一個構思而已,即使他和孟芸之間因為賭氣而相互比試,也隻是對學校中一些不道德的行為進行了小小的、無傷大雅的懲罰,並沒有逾越到法律的界限之外。

所以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羅飛還是鄭重地說出了自己的原則:“我想我是不會違背法律的,即使它有不完善的地方。因為在任何時候社會都需要一個牢不可破的製度,如果沒有製度,事情隻會變得越來越混亂。而我們警察就是製度的保護者。”

袁誌邦看著羅飛,他笑了起來,似乎對這個答複很滿意也很欣慰:“我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一個嚴謹而又忠誠的衛士。你是一個君子,恪守一切規則的君子,就像你踢球時的風格一樣。”

羅飛也笑了。他和袁誌邦都喜歡踢球,同是校足球隊的主力。不過他們的球風卻迥然不同。羅飛踢球極為幹淨,幾乎沒有任何故意犯規的行為;而袁誌邦則油滑得很,隻要是對球隊勝利有益的事情,不管是規則內還是規則外的他都會嚐試,比如戰術犯規,故意拖延比賽時間,甚至在場上用言語挑逗對方球員等等。

“原來你不喜歡我踢球時的風格。”羅飛也開玩笑般地說道,“難怪每次分隊訓練的時候,你總是要選擇和我打對撥。”

袁誌邦卻搖搖頭:“球風不合隻是一個原因。我不喜歡和你在一邊,還有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哦?”羅飛饒有興趣地問道,“是什麼?”

“因為我更喜歡成為你的對手。在全校踢球的男生中間,隻有你有資格成為我的對手。如果我們倆還分在一邊,那這個球踢得還有什麼意思?”

說這番話的時候,袁誌邦一直很認真地看著羅飛,羅飛卻再次啞然失笑:“真是奇怪的理由。如果你覺得我踢得不錯,那我們成為並肩作戰的隊友難道不是更好?”

袁誌邦好像根本沒聽進羅飛在說什麼,他隻顧沉浸在自己的思路裏。然後他又強調了一遍:“一場精彩的比賽,必須要有一個強大的對手。”

羅飛現出些無奈的表情,他再次轉頭看了看牆上的鍾。

袁誌邦問道:“你有事情?”

“今天是我和孟芸的相識紀念日。我們約好七點半見麵。”羅飛微笑著說道。

“愛情……”袁誌邦輕歎一聲,“愛情奪去了你的思維能力,難怪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羅飛不以為意地攤攤手:“如果這樣的話——就等我回來以後再說吧。”

袁誌邦“嘿”了一聲,感覺索然無味的樣子。然後他突然又問羅飛道:“孟芸對我還是有很大的意見嗎?”

羅飛被問得一愣,尷尬地搖頭道:“不,她不會的……”

看著對方窘促的樣子,袁誌邦禁不住笑了:“你從來學不會怎樣在朋友麵前撒謊。”

羅飛隻好放棄了抵抗,他無可奈何地說道:“你知道……孟芸和白霏霏關係很好。她們以前都是學校藝術團的骨幹。”

“她認為是我害死了白霏霏?”

羅飛沒有回答,這種態度顯然就是默認了。

袁誌邦卻沒有顯出內疚的情緒,他甚至還借題開起了玩笑:“你看,如果這算是我犯下的罪惡,可法律對此卻無法製裁。嗬嗬,那個活躍在校園裏的Eumenides,他會不會找到我的頭上來呢?”

羅飛沉默著,不置可否。對方如此不羈的態度讓他有些難以適應,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將這個話題再進行下去。正好此刻時間已近七點半,他便準備順勢脫身。

“我得走了,孟芸該在樓下等我呢。”

“我肯定留不住你,對吧?因為你從來不會遲到的——”袁誌邦有些遺憾地聳聳肩膀,“其實我今天做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還想說給你聽呢。”

袁誌邦說的“有趣”的事,那一定是真的很有趣。不過羅飛確實沒有時間了,他隻能暫且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現在沒時間聽了……等我晚上回來吧。”

“過時不候。你如果想知道這件事情,你就必須打破你恪守的規則,拖延幾分鍾的時間。”袁誌邦鄭重其事地說道,在他臉上很少出現如此嚴肅的表情。

可羅飛當時卻並未在意這麼多。也許正如對方所說,那是因為愛情奪去了他的思維能力。他幾乎沒有怎麼考慮就回絕了對方的建議。

“我不會遲到的,你知道我的習慣。”他已經一邊說話一邊轉身向門口走去,“——我必須出發了。”

袁誌邦笑了,臉上緊繃的表情也隨之鬆弛下來,看起來既有些失望但又有幾分釋然。然後他羅飛的背影說道:“我正和你相反。我討厭各種規則和束縛,你知道無拘無束,自由行事的感覺是多麼美妙嗎?”

或許是因為羅飛已經走遠沒有聽到,或許是雖然聽到了卻無暇顧及。總之羅飛對袁誌邦最後這段話沒有給予任何的回複。而從這一刻開始,倆人已注定要走上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原本是同一陣營的戰友,可他們卻最終成為一生的對手。

……

而在十八年的時光轉瞬而逝之後,羅飛終於明白了那天袁誌邦所說的“有趣的事”到底是什麼。

一九八四年四月七日,陳天譙被劫。現在看來,那或許正是Eumenides第一次超出法律界限之外的行動。也正是那一天,Eumenides第一次享受到了“無拘無束,自由行事”的美妙感覺。

羅飛忍不住要假設,如果那天他再停留幾分鍾,聽袁誌邦講完那件“有趣的事”,那麼此後的事情又會往哪個方向發展呢?

可他卻想不出答案,他甚至知道,這樣的假設本身就是毫無意義的。

因為他不可能停留,就像袁誌邦不可能被規則所束縛,就像孟芸不可能向對手認輸一樣,這些都是早已注定的事情,即便再有千百次的選擇機會,結局也很難改變。

現在去分析故事的開始,並不能奢望去改變什麼,羅飛隻是希望那故事能夠盡快走向它的結局。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打斷了羅飛紛飛的思緒,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現實之中。當發現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柳鬆打來的之後,他更是驀地一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接通了電話。

“喂,我是羅飛。”

“羅隊!”柳鬆的聲音聽起來興奮而又急促,“剛才有四名不明身份的男子襲擊杜明強,現在已經被全部控製住,目標安全。請指示!”

“就地警戒!我立刻調增援力量過來!”在下達命令的同時,羅飛已然轉身,快步往房間門外衝去。

十多分鍾後,羅飛帶著刑警隊的人來到了事發地點。而在此之前,附近派出所的也在警方指揮中心的統一調動下派出了增援力量。現場警方如臨大敵,以杜明強為中心圍守得嚴嚴實實。那四名男子則被羈押在警車裏,並且被切斷了和外界的一切聯係。

羅飛留下幾名技術人員勘查現場,自己則帶隊押護著杜明強和那四名男子回到了刑警大隊。隨後審訊工作亦迅速展開。

因為工作性質的分工,柳鬆沒有參與審訊工作。把事發情形詳細轉述給羅飛之後,他便一直在休息室裏等候著。和他呆在一起的除了杜明強之外,還有五六名身著便衣的男子。剛先前正是他們出手製服了下車襲擊杜明強的那三個年輕人。

“沒想到啊沒想到,在我身邊居然埋伏著這麼多人?”杜明強似乎還沒有從亢奮的狀態中回複過來,“柳警官,我還以為就隻有你一個呢。”

“對付Eumenides,一個人是很難應付的。而且我已經在明處,他想要避開我豈不是輕而易舉?真正保護你的人是他們——”柳鬆指著那幾個男子說道,“這些都是特警隊裏的精英隊員,在今後的一個月裏。他們每時每刻都會隱蔽在你的身邊。

“太神奇了,我真是一點也沒有看出來。”杜明強連聲讚歎著,目光在那幾名特警身上轉來轉去的,像是眼睛都不夠用一般。柳鬆很理解他的感覺,因為這幾名特警隊員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從外形裝扮上來說各有特點,有的像民工、有的像老板,有的像白領……但就是沒有一個人像警察。

看著杜明強那副大驚小怪的樣子,柳鬆便冷冷地回了一句:“如果連你都能看出來,又怎麼瞞得過Eumenides的眼睛?”

“沒錯沒錯,這可真是精彩的一筆啊。你們知不知道,就憑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足夠我寫出一篇精彩的報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麼?我真是充滿了期待呢!”說到得意處,杜明強似乎有些口渴了,他倒也不見外,自己拿了個一次性的水杯,到牆角飲水機那裏接了一杯水,大口大口地酣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