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翰如(1)(1 / 2)

任何理想主義,都帶有傷感情調。

所有的藝術,所已有的藝術,不是幾乎都浪漫,是都浪漫,都是浪漫的,這泛浪漫,泛及一切藝術。當我自身的浪漫消除殆盡,想找些不浪漫的藝術來品賞,卻四顧茫然,所有的藝術竟是全都浪漫,而誰也未曾發現這樣一件可怕的大事。

傲慢是天然的,謙遜隻在人工。

上帝不擲骰子,大自然從來不說一句俏皮話。人,徒勞於自己賭自己,自己狎弄自己。

往常是小人之交甜如蜜,君子之交淡似水,這也還像個話,甜得不太荒唐,淡得不太寂寞。後來慢慢地很快就不像話了,那便是小人之交甜搶蜜,君子之交淡無水,小人為了搶蜜而撲殺,君子固淡,不晤麵不寫信不通電話,淡到見底,幹涸無水。

素履之往白馬翰如

每見著名文人,因評畫而猝然暴露其無知、無識——“文”“畫”同源,故彼雖以文著名,大抵曲文阿世,世亦阿之而已。

A:“我看,你對人類世界,總歸還是熱情的。”

B:“熱過了的一點點情。”

戲劇家、小說家之所以偉大,是他們洞察人心,而且巧妙地刻畫出來——這“人心”,到二十世紀中葉就變了,哦,不是變,是消失了。從前的“人心”被分為“好”“壞”兩方麵,嚷嚷好的那麵逐漸萎縮,壞的那麵迅速擴張,其實並非如此,而是好的壞的都在消失,“人心”在消失,從前的戲劇和小說將會看不懂。

不時瞥見中國的畫家作家,提著大大小小的竹籃,到歐洲打水去了。

最佳景觀:難得有一位渺小的偉人,在肮髒的世界上,幹淨地活了幾十年。

哲學家,言多必失,失多必謬。

就“生”而言,“死”是醜的,活著的人不配議論“死”的美。

梵樂希的名句:

“你終於閃耀著了麼

我旅途的終點”

這是詩,是藝術,而人生的實際是什麼都不閃耀,乃為終點。梵樂希亦不例外。

美國老太太,吹著口哨散步,我遇見過不止一次。轉念中國,幾千年也不會有此等事,種族的差異,可驚歎的宿命。

到後來,音樂上有許多結構許多效果,是外在的戲劇性的羼雜,膨脹起來就使音樂被擠出可能範疇之外。浪漫樂派拓展精神領域的封疆誠然是功勳彪炳,卻常會這樣鼓聲隆隆號聲嘩嘩地衝過了頭,所以後來又回到巴赫,回到內在結構、本體效應。

莫紮特真純粹呀,在巴赫之後同樣可以滔滔不絕於音樂自身的泉源。肖邦是浪漫樂派的臨界之塔,遠遠望去以為它位據中心,其實唯獨肖邦不作非音樂的冶遊,不貪無當之大的主題。他的愛巴赫、愛莫紮特,意思是:愛音樂的人隻愛音樂,其他以音樂的名義而存在的東西,要把它們與音樂分開,分開了才好愛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