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雅蕾腳下的白皮靴“咯吱咯吱”踩著地上厚厚的積雪,順著黑林鎮中心唯一的一條大道,迎著漫天飛舞的雪花,推著自行車慢慢向西走去。
這座有著數十年曆史的東北小鎮,每年一過十月,氣溫便會驟然降到零度以下,從天而降的大雪,將整座小鎮覆蓋得密密實實,嚴絲合縫。
這些落到地麵的雪如同生了根一般,終年不化,緊接著是第二場、第三場大雪,一層覆著一層,在反複無休止的腳踩輪碾之下,疊起厚厚的堅實的雪塊層。
直至第二年開春,當鎮北那片濃密的白樺樹林開始泛起淺綠的葉子,鎮子的各個角落便充斥著汙穢不堪融化的雪水。年複一年,不曾有過些許變化。
黑林鎮不大,常住的不過幾百戶人家,中心街兩側零零散散開著幾間商鋪。也許因為今天是農曆小年的關係,這些鋪子早早就關了門,上了門板。街麵上也是空空蕩蕩,少有行人。
北方的冬季晝短夜長,現在還是三點來鍾的光景,但是天邊已經開始露出了灰黑色的一片。陽光在這裏是奢侈品,隻能在中午前後能享受片刻。
徐雅蕾在鎮東唯一的一家國營商場上班。商場不大,分上下兩層,幾乎承擔著全鎮乃至附近數個鄉村的日常用品供應,也是整個黑林鎮人口最密集的所在。
今天中午的時候,徐雅蕾接到一個電話,打電話的是一個陌生男人,操著一口濃重的南方口音。對於她們東北人來講,過了山海關都隻能算是南方人,卻根本分不清福建人和廣東人說話有什麼區別。
男人說他來自K市,受徐雅欣生前委托來送還她的遺物。徐雅蕾猶豫了半天,終於答應了對方見麵的要求。
自己的妹妹被害已經兩月有餘,她曾接到警方的通知,去了一次K市,這也是她這輩子去的最遠的地方。妹妹的屍體雖然經過修補,仍然是慘不忍睹,令她心如刀絞。
妹妹出去時如盛開的鮮花,活力四射,而她隻捧回了一抔骨灰,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銷聲匿跡。為此父母先後大病一場,而她也仿佛蒼老了十歲一般。
這是殘酷的命運給她的第二次重擊。第一次是在四年前,她的丈夫在林場伐木時死於一場意外事故,留下了當時隻有兩歲的兒子與她相依為命。所以她才把父母從鄉村接到了鎮子上。
走到鎮中心的小廣場,徐雅蕾在道邊支起自行車。鎮子裏除了從縣城開過來的長途公交,根本沒有公共汽車一說,因此自行車成了鎮裏人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即便碰到冰雪打滑的路麵不能騎車,也可當做拐杖來用。
小廣場是名符其實的鎮中心,掛著慶賀春節到來標語的鎮政府、派出所、工商稅務、郵局銀行盡聚此地,就是她工作的國營商場,離此也不過五分鍾腳程。
一陣不小的悍風裹著雪粉吹過,徐雅蕾捏緊了圍脖背過身去,凝立不動,待風兒吹過,始轉過身子,緊走兩步,推開了道邊一扇玻璃大門。
這是家經營者漢堡包、熱咖啡和冰塊加汽水的洋快餐店,是小鎮唯一一處能和外邊世界接軌的所在。同街上一樣,店內冷冷清清,兩個店員無精打采望著她,似乎連句問候語都懶得說。
“嗨!”
徐雅蕾正四處張望著,從不遠處的角落裏一張高背沙發椅後麵,探出一個男人的頭,正向她這邊招手,便抬腿走了過去。
沙發座並排坐著兩個風塵仆仆的年輕男女,俱都裹著臃腫的羽絨服,在他們的麵前各擺著一杯涼透了的咖啡。
男人相貌普通,懶洋洋的樣子,一雙眸子間或流露出倦怠的神態。倒是他身旁的女子,容貌秀麗,即使那一身一看就知是臨時救急的粗厚外罩,仍掩不住典雅的氣質。
徐雅蕾解下圍脖摘下帽子,坐在了他們對麵,目光在二人之間逡巡,並未說話。
“我叫呂天凡,她是我的朋友,剛才給你打電話的就是我。”男人淡淡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徐雅蕾不動聲色地問道。
呂天凡懶散地一笑道:“你們姊妹長得太像了,一望就知。”
“你想喝點什麼?我去給你拿。”那名女子站起身,看著徐雅蕾,靜等著她回話。
“你們遠道而來,該我請才是。”
徐雅蕾剛要起身,卻被女子輕輕按住,說:“咖啡還是茶?”
“茶吧。”徐雅蕾沒再堅持。
女子離開,俄頃端了一杯冒著蒸騰熱氣的紅茶,放在她的麵前。
“謝謝。”徐雅蕾低聲說道,隨後轉頭看著男子問道:“你說是來送我妹妹的遺物,是什麼東西?”
呂天凡打開背包,從裏麵拿出一隻信封,擱在桌子上推了過去。徐雅蕾接過打開,裏麵裝著一張信用卡,不由一怔。
“你妹妹讓我把這張卡親手交給你,密碼是你兒子的生日。”呂天凡道。
徐雅蕾狐疑地看了看銀行卡,又看著對麵的男人問道:“我妹妹什麼時候給你的這張卡?她出事之後,我去過K市,怎麼沒見到你?你當時就可以把它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