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卻老(1 / 2)

一個弄文學的人,倘不願速老,最好能搞一點現代主義,接受一點西方的影響。上個月,應台灣《聯合日報·副刊》之邀,寫了一篇小文章。文章小,題目卻大:“二十一世紀的文學”。我認為本世紀中國文學,顛來倒去,無非是兩個方麵的問題:一個是現實主義與現代主義的問題;一個是繼承民族傳統與接受外來影響的問題。前幾年,在北京市作協舉行的討論我的小說的座談會上,我於會議將結束時做了一個簡短的發言,題目是“回到現實主義,回到民族傳統”,好像這是我的文學主張。所以說“回到”,是因為我年輕時接受過西方現代派的影響。經過一段時間的磨煉,我覺得現實主義是仍有生命力的;一個人,不能脫離自己本土的文化傳統,否則就會變成無國籍的“懸空的人”——我曾用這題目寫過一篇散文,記幾個美國黑人學者的心態,他們的沒有自己的文化、沒有曆史的深刻的悲哀。所謂“祖國”,很重要的成分是祖國的文化。為了怕引起誤會,我後來在別的文章裏做了一點補充:我所說的現實主義是能容納一切流派的現實主義;我所說的民族文化傳統是不排斥外來影響的文化傳統。現實主義和現代主義是可以融合的;民族文化和外來影響也並不矛盾,它們之間並非渭涇分明,作家也不必不歸楊則歸墨,在一棵樹上吊死。二十一世紀的文學,可能既是更加現實主義的,也是更加現代主義的;既有更濃厚的民族傳統色彩,也有更鮮明的西方文學的影響。針對中國大陸文學的現狀,我以為目前有強調對現代主義、西方影響更加開放的必要。人體需要接受一點刺激,促進新陳代謝。現實主義如果不吸收現代主義,就會衰老,幹枯,成為木化石。

“衰年變法談何易”,變法,我是想過的。怎麼變,寫那首詩時還沒有比較清晰的想法。現在比較清楚了:我得回過頭來,在作品裏融入更多的現代主義。

不一定每篇作品都是這樣。有時是受所表現的生活所製約的。比如我寫的《天鵝之死》,時空交錯,有點現代派;最近為《中國作家》寫的《小芳》,就寫得很平實,初看,看不出有什麼現代派的影子。說要融入更多的現代主義隻是一個主觀追求的傾向。現實主義和現代主義都是一個寬泛的概念,作家不要自我設限,如孔夫子所說:“今汝畫”。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給我看過相的都說我能長壽。有一位素不相識的退休司機在一個小酒館裏自薦給我看一相,斷言我能活九十歲。我今年七十一,還能活多久,未可知也。我是希望能多活幾年的,我要多看看,看看世界的變化,國家的變化,文學的變化。

一九九一年六月十七日

一個弄文學的人,倘不願速老,最好能搞一點現代主義,接受一點西方的影響。上個月,應台灣《聯合日報·副刊》之邀,寫了一篇小文章。文章小,題目卻大:“二十一世紀的文學”。我認為本世紀中國文學,顛來倒去,無非是兩個方麵的問題:一個是現實主義與現代主義的問題;一個是繼承民族傳統與接受外來影響的問題。前幾年,在北京市作協舉行的討論我的小說的座談會上,我於會議將結束時做了一個簡短的發言,題目是“回到現實主義,回到民族傳統”,好像這是我的文學主張。所以說“回到”,是因為我年輕時接受過西方現代派的影響。經過一段時間的磨煉,我覺得現實主義是仍有生命力的;一個人,不能脫離自己本土的文化傳統,否則就會變成無國籍的“懸空的人”——我曾用這題目寫過一篇散文,記幾個美國黑人學者的心態,他們的沒有自己的文化、沒有曆史的深刻的悲哀。所謂“祖國”,很重要的成分是祖國的文化。為了怕引起誤會,我後來在別的文章裏做了一點補充:我所說的現實主義是能容納一切流派的現實主義;我所說的民族文化傳統是不排斥外來影響的文化傳統。現實主義和現代主義是可以融合的;民族文化和外來影響也並不矛盾,它們之間並非渭涇分明,作家也不必不歸楊則歸墨,在一棵樹上吊死。二十一世紀的文學,可能既是更加現實主義的,也是更加現代主義的;既有更濃厚的民族傳統色彩,也有更鮮明的西方文學的影響。針對中國大陸文學的現狀,我以為目前有強調對現代主義、西方影響更加開放的必要。人體需要接受一點刺激,促進新陳代謝。現實主義如果不吸收現代主義,就會衰老,幹枯,成為木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