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和潘愛蓮倆人正唇槍舌劍的打嘴官司,突然,對麵手術室門頭上“手術進行中”的燈牌滅了,夫妻倆對望一眼,趕緊收聲,屏息斂氣地死盯著手術室大門,盼著老爺子能化險為夷地從裏麵順順當當地給推出來。又過了一會兒,三三兩兩的醫護人員疲憊地走出門來,還是不見老爺子的蹤跡。梁山和潘愛蓮緊張起來,倆人忍不住上前問詢一個醫生,剛從手術台上下來的醫生已經虛脫得無力回複他們,夫妻倆慌忙攔住一個護士,得到的準確答複是目前手術室內的幾台手術均已做完,除了一位高齡病患的手術失敗已送入太平間,其他的手術病患都已經下手術送回了病房。夫妻倆不死心,又攔住另外一個醫護人員求證,得到的回複基本一致,梁山眼前一黑,潘愛蓮腦袋嗡嗡亂響,老爺子就這麼走了?就這麼跟他們永別了?
潘愛蓮的眼淚不可自製地湧出來:“爸,您回來吧,我們錯了,我們錯得太離譜了!您回來吧,給我們一次機會,讓我們像模像樣地做回人!以前我嫌您偏心眼兒,嫌您老廢物,是個累贅,現在我才知道,您是咱家的頂梁柱,您全心全力都是為了這個家好!”梁山軟塌塌地癱軟在地:“爸!我對不起您,對不起媽!我以前占便宜沒夠,一門心思算計來算計去,結果遭了報應,人財兩空,差點害了自己親閨女!結果害死了您!您就這麼去了,我今後該怎麼辦?我媽肯定會來罵死我的!老天要報應就報應在我身上,別不開眼拿錯了人啊!我混蛋!我不是東西!”梁山和潘愛蓮一句一淚,對他們的種種糊塗作為痛哭流涕追悔莫及,圍觀人群有搖頭歎息的,有指指點點的,有引以為戒的。梁蔻蔻從電梯裏走出來,看到鼻涕一把淚一把各自懺悔的梁山和潘愛蓮,又好氣又好笑:“你們這是鬧哪樣?別給我丟人現眼了,爺爺剛做完手術經受不了顛簸,我們直接從內部電梯把他推回特護病房了!”梁山癱坐在地:“謝天謝地!你爺爺還活著?你沒騙我們吧?那被送進太平間的是?”潘愛蓮趕緊擦擦眼淚:“特護病房在哪兒?趕緊帶我們去啊!”梁蔻蔻一邊前麵帶路,一邊簡明扼要地告知他們,姥爺的手術做得挺成功,剛才提及的那位手術過程中結束生命體征被送入太平間的是一個八十多歲的惡性腦瘤患者。梁山攙扶起潘愛蓮,夫妻倆由悲轉喜、深一腳淺一腳跟著梁蔻蔻往特護病房走去:“爸,爸,我們來了,這就來了,我們再也不走了!”
保定。醫院。一病房內。
這是一個陽光充盈的愜意午後。帶著融融暖意且大方、豪爽的金色陽光,洋洋灑灑地鋪滿了一整個窗台,蔓延到三尺病床上,甚至善解人意地照拂著病床上的文根英,陽光細膩的拂過她的發梢、臉龐、鼻尖兒,悄無聲息地鑲嵌了一道金邊兒,使文根英看上去顯得氣色紅潤、睡態安詳。
許是文根英的睡意感染了兒子,伍家平趴在老媽的床畔恣意地打盹兒,一任濃情蜜意的陽光把他寬碩的後背曬得閃閃發亮。床頭櫃上的百合花幽幽地吐著香氣,傲嬌的舒枝展葉,牆壁上的掛鍾表針畏首畏尾地一格一格走著,似乎生怕驚擾了這對患難母子的好夢。
昏迷數日的文根英靠著醫生的精湛醫術以及她的頑強毅力,已經於前天蘇醒過來,遭受重創的身體目前仍極度虛弱,但她勝在意誌力頑強,積極配合一切治療方案,不為別的,隻因她心裏始終牽掛著兒子、女兒和孫子,牽掛著北京的家,她不能死,她必須要咬牙活下來,這不是為了自己,梁天佑的生活起居需要人照顧,大孫子的一日三餐、洗洗涮涮舍她其誰?伍寶和黃曉尊這對小冤家雞飛狗跳的日子她放心不下,伍家平和餘芳這對小夫妻的貌合神離更是讓她憂心忡忡。她要活下去,不是為了享幾天清福,不是為了向車禍肇事者討還公道,而是她心心念念的一家人,個個都是她的牽掛。
在這段緩慢康複的住院時光中,一身病痛的文根英雖然寸步沒離開過這間病房,一向大嘴巴的伍寶也在伍家平的叮囑加威脅下隻字不提,但母子連心的神奇力量還是讓她眼明心亮地洞悉了一切,她雖然通過手機跟大孫子樂樂通過幾次電話,但始終沒見過餘芳的身影,她問過伍家平好幾次他跟餘芳到底出了什麼事,伍家平均以姥爺身邊離不開人為由含混過關。這邊兒子和兒媳的混沌情況暫且放下不說,孫岩幾乎天天來探望文根英,每次吃的喝的用的都買上一大堆,床頭的鮮花也是她三天兩頭更換的,一次,孫岩買了一份剛出籠的羊肉小籠包,伍家平上手就拿起一隻,孫岩毫不見外地打了伍家平手背一巴掌:“都這麼大人了,怎麼還是記不住飯前洗手啊?”還有一次,伍家平發現孫岩嘴角粘了一粒飯渣,他遞給孫岩一張抽紙,孫岩左手拿著雞翅,右手拿著飯團,幹脆眯起眼睛一揚臉:“你給我擦!”還有一次,伍家平送孫岩下樓,文根英強撐著身體挪動到窗台前,看到兒子和她站在寒風裏足足說了半個多小時的話……
文根英冷眼旁觀下來,發現兒子伍家平和孫岩之間有一縷剪不斷理還亂的微妙關係,這倆人在病房裏用眼睛說話多過用嘴巴說話,孫岩對伍家平完全沒有上司態度,她對伍寶也是一副自家姐妹的姿態。伍家平拿到每日賬單時緊皺的眉頭,看到文根英拆線、換藥時含淚的眼眶,都是孫岩用理解和陪伴給撫慰平展的。一開始,文根英以為兒子這是在報答、感激孫岩的救母之恩呢,並沒多想,可架不住這倆人越走越近、越聊越熱乎,她開始隱隱擔心起來,她在心裏呼喚兒媳餘芳:餘芳,傻孩子,你在哪兒啊,你怎麼還不來啊?我不是要你來伺候我這個老太婆,我是要你守住伍家平,守住你們的家!文根英當然知道,孫岩是個好姑娘,善良、熱情、能幹,她幫了他們母子很多,可她再好,也隻能跟伍家平是上下級關係,跟她文根英是幹母女關係,至於其他的,情分大不過道理,兒子不能稀裏糊塗,她這個當長輩的就更不能稀裏糊塗。她生的兒子她知道,這個傻小子現在一定在承受著甜蜜的痛楚,經曆著反反複複的煎熬。雖然伍家平第一時間告訴老媽,樂樂已經痊愈出院回家調養,雖然伍家平跟老媽一再解釋,是他不讓餘芳來醫院的,樂樂和姥爺都需要她照顧。但,身為過來人的文根英,還是嗅出了這對中艱夫妻的危機信息,以前,不管那個擁擠的小家發生了多少煩心事,這對小夫妻還是抽空就要膩在一起;現在,不管伍家平有多空閑多無聊,餘芳的消息、名字還是從他的眼睛裏、手機裏、話語裏徹底消失了。不止是伍家平和餘芳,文根英同樣覺察出來伍寶這丫頭的古怪來,雖然伍寶來每次都風風火火、裏裏外外的起勁張羅,但文根英能明顯地看出來,女兒的眼圈是黑的,眼角是澀的,她買來的東西一大堆,自己的飯量卻是驟減,她講的笑話能把來打針送藥的護士逗得笑岔氣,可她自己卻笑得幹巴巴假惺惺的。伍寶從前把黃小尊的名字當口頭禪掛在嘴上,每天不念經一樣念上他八百遍都不算完,如今她一提起黃曉尊就是幹巴巴那幾句話,“他忙著呢”,“他現在比從前懂事多了”。“我們好著呢,您不用操心我們”。從前,伍寶和黃曉尊這對夾生夫妻每天雖然過著雞飛狗跳的日子但卻是精神抖擻越戰越勇,整天一副打了雞血的備戰狀態,倆人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永不疲倦,如今的伍寶變得沉靜、話少,走路都不帶風了,說好聽點叫長大了、成熟了,說白了就是越活越沒精氣神了,這還是伍家那個敢愛敢恨、敢付出敢索要、性格麻辣嘎嘣脆、決不讓自己受丁點委屈的活寶辣妞麼?文根英動動腳趾頭都能猜出來,這丫頭跟她哥一樣,婚姻遇到坎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