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第 156 章(1 / 3)

“對不起啊, 宋律師,這麼晚了還打擾你。”法律援助中心的工作人員看到宋泠過來了之後,急忙趕上去, 然後仔細的向她解釋了一下這次的事情。

“我們也正準備下班呢, 結果她就找了上來,而且狀態看上去很不好。”

“具體什麼情況?”宋泠邊走邊問。

“她叫楊麗,今年27歲,是雲西人, 和她老公一起在鵬城這邊打工。我們的社工在一年前就發現她老公存在家暴行為, 就上報給了婦聯,然後一直在跟進。但是之前她對於離婚的想法並不怎麼堅定, 一直在搖擺。這一次她又被她丈夫打了,決定要離婚。”

“好的,我知道了。”

宋泠推開谘詢室的門。實習律師小盧和一位社工在裏邊, , 還有一個看上去很消瘦然後又滄桑的婦人局促的坐在沙發上。

宋泠看了她一眼之後就震驚了——她的額頭上和眼眶上都有著非常明顯的黑紫色的淤青, 嘴角破裂帶著血痂,好像又重新撕裂了,因此血痂上麵又凝固著新鮮的血液。她的左手上綁著繃帶,而且繃帶還有些發黑。

如果不是之前工作人員告訴宋泠這位楊麗是27歲, 她可能會以為她已經有40多歲,整個人看上去特別的滄桑和黯淡,就像是身上所有的光芒都熄滅了一樣。

宋泠走近她的時候,甚至可以聞到從她身上傳過來的一絲隱隱的腐臭味兒, 這可能是源自於她身上的傷口沒有得到妥善的處理。

“這位是我們法律援助中心的宋律師,她很有經驗,一定可以幫到你。”社工輕聲對楊麗說。

然後她們就看到楊麗抬起雙眼, 原本黯淡無光的身上忽然迸發出了強烈的情緒信號。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猛地抓住宋泠的手。

“宋律師……我要離婚!您一定要救救我!”

宋泠和社工趕緊溫言軟語的安慰她。

“你先坐下,咱們慢慢說。”她把楊麗扶好,坐在沙發上,然後轉頭問社工:“有沒有去做傷情鑒定?”

社工搖搖頭:“她不肯去,說一定要先見到律師,現在法醫中心應該也關門了。”

宋泠兩人的點頭,轉向楊麗:“你放心,我會幫你的,稍後咱們一起去報警,再去醫院。如果你真的要離婚的話,報警這個環節非常重要。”

她的聲音聽上去溫柔中又帶著堅定,讓楊麗原本痛苦而惶惑的心逐漸的平靜下來,她不由自主的就點了點頭。

宋泠向她露出一個讚賞的笑容:“那我們現在先花幾分鍾了解一下具體的情況。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在她的循循善誘之下,楊麗也說出了她的遭遇。

“我們倆是打工認識的,我剛認識他的時候,覺得他勤勞能幹是個不錯的人,很快就和他建立了戀愛關係,第2年就結了婚。結婚頭兩年還挺好的,但是後來就發現他有酗酒的毛病,每次喝完酒感覺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他開始打人……”

楊麗的眼光變得驚恐起來,但是依然堅持說下去:“一開始還隻是打耳光推兩下,我也發過脾氣,他酒醒之後就跪著哭說對不起,讓我原諒他,我心軟,就原諒他,結果沒想到他變本加厲。拿皮帶抽……抓著我的頭往櫃子上撞……”

社工在一邊補充:“我們第一次注意到她,就是在社康中心。那一身傷明顯不是她自己能夠搞出來的。”

楊麗淒苦的扯了扯嘴角,扯到了傷處“嘶”了一聲,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往下說:“這幾年我被他打過無數次,醫院都進了好幾次,原本懷了孩子,也流掉了……”

她站起來,倏地把衣服往上一撩,看到了她背後一道一道的明顯的傷疤,幾個人不由的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就是他拿皮帶和木棍抽的。”楊麗的嗓音裏帶著哭音,但是眼睛卻已經沒有累了,早已經幹涸。

宋泠沒有問她為什麼能夠忍受這麼些年。在這些年受到的培訓以及經曆裏麵,她知道很多長期遭受家庭暴力的受害者,會有一種學術上麵叫“習得性無助”的心理狀態,她們會一直搖擺,想出來,但是卻又出不來。而這個時候就需要外界的一些幫助,比如社工,比如婦聯,還有像她們這樣的法律人士。

她溫和的問:“那你現在已經做好決定了是嗎?”

“對,我一定要離婚!”楊麗忽然驚聲尖叫起來,情緒也開始變得不穩定,她緊緊的抓住宋泠的手:“宋律師,你一定要救我!我不知道他現在變得有多麼可怕,他威脅我說,如果我提離婚的話,他就要把我的眼睛挖掉,把我的頭割下來!我知道,他……他說的是真的!我會死的!”

社工趕緊站起身來安慰她的情緒。

宋泠明白了過來,楊麗的丈夫本來是用這個來威脅她,不準她離開自己,但是卻沒有想到在死亡的恐怖壓力之下,楊麗的求生欲反而讓她爆發出了覺醒的力量。

“你放心,你不會死的!”宋泠看著她的眼睛,堅定的對她說:“我們一定會幫你和他離婚!”

楊麗的嘴唇不自覺的抖動,,緩緩的點了點頭。

在平複完她的情緒,然後又了解了大致的過程之後,幾個人一起把楊麗送去了醫院,然後向派出所報了案,申請傷情鑒定。醫生說楊麗的手臂之前就斷過,這一次又出現問題,最好是住院觀察一下,等到明天來做 ct,,於是她們又送她去辦住院手續。

這麼一通搞下來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小盧一直跟在宋泠的後麵忙前忙後,結束後兩人坐在醫院門前的椅子上休息。

小盧咬緊下唇,向宋泠坦白道歉:“宋律師,我……我剛剛犯了個錯誤。”

宋泠疑惑的目光投向她。

小盧有些慚愧:“你沒來之前我本來是想說要不要提前先了解一下情況。結果,我就問了一句‘你丈夫為什麼會打你’?”

“然後……楊麗的情緒就更不穩定了。”

宋泠聽到她這樣說之後擰起眉心,片刻又舒展開來,拍了拍她的肩:“你意識到不該問這句話了?”

小盧輕輕的點點頭。

“你剛實習經驗少,所以才會出錯,也不要太自責。”宋泠向她解釋,“這句話以後千萬不能說出口。我們不能站在施暴人的立場,暗示受害者是因為她們犯了錯誤才被打,這很容易對她們造成二次傷害。”

為什麼會被打?這句話本身就帶著強烈的因果暗示。

你做錯了什麼,才會讓你丈夫忍不住要打你?你是不是裙子穿得太短了,所以才會被色狼騷擾?你是不是平時就不太檢點,不然為什麼他們會造你的謠?

“我們作為法律工作者尤其要明白一點,那就是無論當事人有沒有錯,都不應該被打。隻要被打,就屬於家暴的範疇。”

宋泠仔細的對小盧做了一下培訓。

她自己在剛開始做援助律師的時候,也有很多東西不懂。其實這個不單單是法律範疇,還涉及到社會學和心理學的一些問題。小盧雖然還很稚嫩,但是宋泠希望能有越來越多的像她這樣的新人也能夠加入到這個行業。

回到家已經晚上11點多,喬渡正躺在床上看書。他之前想要去接宋泠,被宋泠拒絕了,現在看到她回來便打算假裝不理她。

宋泠有點累,根本沒注意:“我先去洗漱了。”

洗完澡出來,她掀開被子窩進了喬渡的懷裏,靜靜的依偎著。

“我好困啊,喬嘟嘟。”

喬渡察覺到她的疲累,趕緊關燈,自己也躺了下去,手在她的脊背上來回的摩挲,想要給她提供一點力量。

哄孩子一樣,輕輕的柔聲道:“困了就睡吧,我陪你一起睡。”

他有的時候也會覺得不想讓宋泠再去做這一份工作,不僅僅是累,接觸到的大多數還都是一些社會上和人性之中很負麵很黑暗的東西,甚至可能還會遇到一些危險。不過每次看到她在成功的幫助一個當事人拿下案子之後,那種神采飛揚的勁頭,他也會忍不住替她高興。

這就是宋泠泠呀!他喜歡的不也正是這樣的宋泠泠嗎?

喬渡低下頭,在她的發心吻了吻。

感受到他的氣息,宋泠在10分鍾之內就睡著了。

之後的時間裏麵,她都在忙著楊麗的這個案子。楊麗住了三天院,然後去了法醫鑒定中心做傷情鑒定。她沒有再回去住,而是住在了社工提供的宿舍裏。她老公王大勇雖然不滿,但是還不敢去這些所謂的“官家地盤”鬧事兒。

這一點也印證了宋泠一直以來的看法——這些在家庭之中使用暴力的男人,有很大一部分其實本質上是很慫的。他們把在社會上麵受到的壓力和挫折轉化為對更弱小的婦女和兒童的暴力行為。欺軟怕硬、恃強淩弱就是他們的代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