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工廠後,我突然間變得沉默寡言。家鄉的慘狀總是在腦海裏揮之不去,如泣如訴的《莊稼佬》總是在耳邊回響。有一天,辦公室的人都下班了,鄒科長走到我旁邊來問我:“小王,你以前總是愛說愛笑的,為啥從老家回來後悶悶不樂呢?”通過這一年來的接觸,我與鄒關係已經很好了,我很信任他,就把這次在家鄉的所見所聞與他說了。我還說:“如果不采取措施,不改變政策,還會餓死更多的人。”他告訴我:他老婆是湖南人,老家也在農村,他嶽父在前不久得水腫病死了。他是中層幹部,可以看一些內部文件,知道一些常人不知道的東西:“你們四川餓死了很多人,還有山東、安徽、河南也餓死了不少人。”他再看周圍沒有人,神秘地壓低聲音對我說,“我有個老上級是高級幹部,據他說,中央可能馬上就有重大的決策下來。”臨了,他警示我,“不要告訴別人,家鄉餓死人的情況也不要跟其他人說,這年頭做人要小心點,我就是吃了心直口快的虧。唉!我從小就參加革命,沒想到革命革成這個樣子!”
鄒科長的話果然應驗了。一九六一年十月以黨支部為單位傳達了《人民公社工作條例》(即《農業六十條》)。這個文件糾正了“一平二調”刮共產風的錯誤。從政策上確定了人民公社三級所有製為基礎的分配原則。允許農民養雞、養鴨、養魚。還按一定的比例分自留地給農民。大家聽了傳達後,都奔走相告:“這下子農民有救了,中國有救了。”後來又號召大家學習“南泥灣精神”,開展大生產運動,生產自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提倡城鎮居民、工廠工人大種大養,充分利用廠房及道路邊的空閑土地種菜種糧。有的人家還養兔和雞。還有些人跑到附近的山頭上去開荒種地,起早貪黑地忙碌著,糞和尿成了不流外人田的搶手貨。雖然髒點、亂點,可大家都沒意見。大生產運動成了最自覺、最自願的全民運動。
“三自一包”(自留地、自由市場、自負盈虧,包產到戶)呈現出一種神奇的力量,不到三個月,自由市場上就有農產品、副食品賣了。魚每斤八元、豬肉每斤二十元,大米每斤七元,紅薯每斤一元,這些東西的價格比定量供應的高十至六十倍,比起我每月四十元的工資來簡直是天價。但畢竟有賣的了,這使大家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曙光。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上市的東西越來越多,物價天天往下跌。到一九六
二年底,主要食品和副食品價格降到隻有平價的五至十倍了。當時把國家定量配給的叫平價物資,到自由市場買賣的叫議價物資。從一九六一年到其後的二十多年裏,在中國的經濟領域中一直存在這種雙軌製的價格。
繼《農業六十條》後,在一九六一年底又頒布了《工業七十條》(即《國營工業企業條例》)。對工業采取了“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方針,並以“關、停、並、轉”的措施整頓了工業和交通運輸行業。又針對文化教育、科學研究和商業流通等領域製定了相應的條例。對國民經濟各部門進行了全麵的整頓。清算了這幾年的錯誤,製定了正確的方針和政策,把國民經濟從崩潰的邊緣挽救了回來。全國人民從長時期的饑荒中掙紮了過來,國家恢複了元氣,人也恢複了元氣,大地回春,萬物複蘇。
一九六一年底,我廠在整頓中進行了大調整,民品和新產品生產車間留在湘潭,老產品生產車間又搬回到原來的山溝裏。人員和設備均是按所生產的產品劃分的。這應該是公平、公正的,盡管這樣,也有一些不服從組織決定的人。我二話沒說,隨著自己的工作去到了湘西的一個山溝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