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門才拉開,隻覺一股血腥的惡臭氣撲麵而來,如一個噩夢一般,一個骷髏一般的人直向我撲過來!
我大吃一驚,想不到此際還有人敢來伏擊我。我向後一跳,百辟刀已然出手,幾乎連聲音也沒有,那刀如破腐木,一揮而過,那個撲向我的人一下子頭飛了起來。
若是平常人,定然有血從腔子裏直噴出來。可是那人的頭被我砍下,居然一滴血也沒有,隻是向前撲到在地,那顆頭也在地上直滾過來。此時,我們才看見那人原來早已死了,身後有一個很大的傷口,剛才那屍體是撲在門上的,想必他在想逃出門時,正要拔門閂,被人從身後殺死。
祈烈上前照了照,道:“死得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身上的皮肉幾乎都已爛盡,想是城未破時便已死了。”
圍城三月,城中糧草盡時,隻堅持了十來天,也曾見到城丁將女人就在城頭洗剝幹淨煮成肉湯,那副樣子我在城下時看了也覺不忍。想必,這人因此而死的吧。隻是他身上衣服還在,不似被割過肉的樣子。
祈烈道:“將軍,你聽到有聲音麼?”
我側耳傾聽,卻也聽不出什麼,外麵所見之人隻怕還在屋裏。我照了照,這本是正堂,並無藻井,照上去,黑黝黝的屋頂下,是橫七豎八的梁棟。我道:“到裏麵看看。”
我們分成兩批,各到左右的內室去看看。我往左走,才進內屋,剛一照,一個什長已捂住嘴,吐了出來。
裏麵,有幾個女人的遺骸。說是幾個,那也實在分不清了,隻能看到幾隻斷手,床上攤了一堆半腐的肚腸,還有一些似被啃過的白骨,倒似有猛獸來過,揀軟嫩的吃了,把剩下的扔在一邊。我們盡管都可說已身經百戰,每個人都殺了不下十個人了,但如此惡心恐怖的場景也是第一次看到。
祈烈站在我身邊,道:“將軍,這是怎麼回事?”
我把刀握得緊緊的,左手的火把照了照上下,小聲道:“叫弟兄們小心。”
還不等我說完,右邊的有人發出了一聲怪叫。我隻道發生了什麼事,和幾人一下衝過去,一進右邊內室,隻見那裏的三個什長正擠作一團,瑟瑟發抖。
屋裏,有一男一女兩個人,都已死了,半躺在床上,下半身伸出床外。屍首雖較完整,但臉色發青,骨頭有戳出皮肉來的。他們有臉上還帶著極端的懼色,好象是用一匹大布把他們慢慢生生勒死,以至於骨頭都斷裂。而他們的兩條腿,都已經成了白骨,血淋淋的骨上帶著肉絲,好象用刀子刮過一樣。
祈烈小聲道:“真是殘忍。為什麼要做這等事?”
我看看他,沒說什麼。帝國軍似乎談不上有指責別人殘忍的資格,可殺人殺到如此地步,那簡直不像是殺人,而是借殺人玩樂了。
我看著周圍。那兩具屍首身下有些粘液未幹,我湊上前去,祈烈在一邊道:“將軍,小心點。”
我用刀尖挑了一點,那些粘液是一股腥臭之味,像是什麼爬蟲類的唾液。我道:“那人一定還在屋裏,小心。”
我們不敢分開,搜了幾間屋子。這家人隻怕是戶大家庭,上上下下有數十人,而這數十人都已死了,沒有一具屍首是幹幹淨淨的。
搜完一遍,我們聚集在大堂中,祈烈道:“將軍,怎麼辦?”
此時我的酒意都已成為冷汗,盡從背上流走了。我道:“把這些屍首燒了吧,小心別燒到別處去。”
祈烈點點頭,他們找也些長長的棒子,把那些零零碎碎的屍體都堆在大堂上,床上那些屍塊也用被子或床單包到一處。這足足有幾十個屍體堆得如小山一般,我打著了火鐮,點燃那堆屍體。
不論這些人中有誰,或主或奴,現在都要成為同樣一堆灰燼,再無法辨認了。
我拿過一根他們找來的一根木棒,把那些掉出火堆的屍塊推進去。
正燒著,忽然聽得頭頂有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粗重的喘息,緊接著,祈烈叫道:“將軍,小心!”
一股勁風從頭頂撲來。
我的左手還抓著那木棒,已用力在地上一推。那股勁風來得太急,我不敢抬頭看,隻怕看得一看便躲不過了。
左手的力量雖然不是太大,但借了這股力量,我在地上打了個滾,移開了兩尺。此時,“砰”一聲,一枝槍正刺到我剛才站的地方,地磚也被這一槍紮得粉碎,把火堆也震得火星四射。如果我緩得一步,這一槍足以從我頭頂紮到腳心。
我心頭湧上怒意,左手在地上一按,右手的百辟刀已橫著斬去。我算定了,他這一槍發出,力量如此之大,自然接著人也要跳下來了。我現在這一刀斬出,實是以逸待勞,他絕對逃不過的。
哪知這一刀斬過,卻斬到了槍杆上,“砰”一聲,震得我手也發麻,那枝槍也一下縮回梁上。那人居然沒有下來。這讓我不由大吃一驚。那槍隻不過半人高,是枝短槍,而房梁離地足有一丈多,那人的手絕不會那麼長的。難道他是把槍脫手擲下的麼?可我在滾動時,眼角明明看見了那人抓槍的手了。
我爬起身,隻見祈烈和幾個什長正目瞪口呆,動也不動,我怒道:“你們做什麼?快動手!”
剛才那人在梁上,我們一燒,熱氣上湧,他肯定受不了了,現在隻怕在找陰涼些的地方,大概馬上便又要攻擊。
哪知我這一聲喝,祈烈和那七個什長都隻是呆呆道,我喝道:“快給我醒醒,睡覺麼?”
祈烈這才像是回過神來,他看著我,喃喃道:“是鬼!是鬼啊!”
我被他說得莫名其妙。祈烈不是第一次出陣,為什麼怕成這樣子?我左手一個耳光打在他臉上,道:“別說傻話,別讓他跑了,守住出口。”
我正在說話,注意力卻還放在上麵,這時已瞟到那人的影子,在梁間,下麵火光熊熊,照得上麵忽明忽暗,卻也看不清楚。這時,那人又發出了一槍。
這一槍我已有防備,親眼見他探下大梁,人直直的撲向我頭頂。就算他的腳用繩子綁在梁上,這一回也不能輕易回去了。我等那槍快到我跟前,刀又是一推,那槍順著我身體又向下插去,刀鋒刮著槍杆,發出讓人牙酸的難聽聲音。
這時,我已與他打了個照麵。
此時我才算看清他的樣子。這時,我才明白為什麼祈烈他們這批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居然會感到害怕。
那根本不是人,一張臉雖有人形,但眼是光光的,臉上有些鱗片,也沒嘴唇,鼻子隻是臉上的兩個小孔。
這還不算什麼,最為可怕的是,那個人的下半身,不是兩條腿,而是盤在梁上的一段蛇身!
即便是我,也嚇得深身一激凜,不也再與他照麵,人跳後一步,手裏抓著刀,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那個怪物掛在梁上,用槍在火堆裏一挑,想必要把火堆挑得矮一些,可是卻挑得滿天都是火星。它發出一聲叫,又縮回梁上,已向上穿過屋頂。
它是受不了那熱氣,想要逃了。
我道:“退後,在門口守著。”
我們走出大門,正好看見那怪物遊出屋頂,正盤在上麵。原來剛才它露出了半截身子,才會讓人誤以為那是個鴟吻的。現在它盤在屋頂上,倒顯出原來身形不算小。它作勢便向邊上的屋頂遊去。要是被它遊到另外房裏,隻怕又是難找的。它在上麵跑來跑去很是方便,可我們在下追著卻太吃力。
我叫道:“快,讓我借借力!”
祈烈和一個什長相對把拳互相握好,我一腳踩到他們拳上,他們已用力向上一抬,我一躍而起,跳上了屋頂。
屋頂上,是厚厚的瓦片,但踩在上麵有點滑。那個怪物正盤在前麵正要向前遊去,我喝道:“哪裏走!”
那怪物回過頭,兩隻眼睛是渾濁的黃色,沒一點神情。它上半身長著兩條和人相差無幾的手臂,下半身卻完全是一段蛇身。它提著那枝槍,盯著我,我不由得心頭發毛。
忽然,它弓起上半身,猛地向我撲過來,那枝槍使得力貫槍尖,居然不下於軍中的勇士。我隻覺腳下有點發滑,情知不能和它久戰,看準了它刺來的槍尖,百辟刀已然劈向那槍頭。“當”一聲,當我感到刀身上已有沉甸甸之感,人已借力躍起,竟跳得比它還高。
這怪物萬料不到我有這一手,它兩隻手伸得長長的,這一槍卻刺了個空,我一刀已落,“嚓”一聲,這一刀正砍斷了它的兩隻手,那杆槍登時滾下屋去。
它疼得渾身動了起來,我正在欣喜,正要再一刀,卻隻覺身後一陣寒意,那怪物的下半身已抬了起來,象一根繩子一樣卷住我的雙肩。此時刀雖在我手上,卻也無法再送出去半步。
它已纏住了我!
這怪物的力量大得嚇人,纏在我身上時,我隻覺眼前金星亂冒,氣也漸漸透不過來。我的刀在亂揮著,肩頭以下已被它纏住,兩隻手隻能在自己身前動動,碰不到它半寸。此時它卷著我湊到跟前,張開了嘴。
它的嘴裏,有一排白色的牙。和人的牙不一樣,這些牙非常尖利,像是兩排小刀。我一下想起了那屋裏的那些殘缺不全的屍首。那些,也許都是它是食物吧?
它的嘴裏發出一股惡臭,下半身卷著我,似乎要送到它嘴裏。我拚命掙紮,可它那截蛇身像是鐵鑄的一般,根本動不了分毫。
完了。
此時我才感到死的來臨。真想不到,我居然會是這等死法,這反讓我有點好笑。可好笑歸好笑,現在這事卻實在不好笑。
這時,一枝短箭發出一聲尖叫,一下刺入它的左眼。它萬料不到忽然有這等事,卷著我的後半身一下鬆了,我落到屋頂,隻覺渾身的骨節都象拆碎了一樣,一陣疼痛。
這時,又是一枝短箭射來。這是譚青所發,他的箭術在前鋒營是有名的,雖然離得較遠,還是箭無虛發。如果由我來發,雖也能射中,但當時我和那怪物相距如此之近,稍有不慎,隻怕這一箭要先刺入我的腦袋的。
這一箭卻射不中那怪物了,它的頭一擺,那箭從它頭邊掠過。可是它這一動,卻露出胸前的一片白色。剛才落下時我正在它身邊,此時見機會難得,一刀向它胸前紮去,卻隻覺腳下一滑。屋頂本是斜坡,平時我要站穩了也不易,現在我渾身疼痛,已然站不住。
這一刀才紮到它胸口,我的人已向下滑去,屋頂上唏裏嘩啦地一陣響,我的人已滑到了房下。
這一掉下去,非摔個半死不可。我正在擔心,隻覺身後一沉,卻是祈烈和另兩個什長扶住了我。此時我們看不清上麵的情景,隻聽得上麵一陣亂響,不知怎麼一回事,正在納悶時,忽然一聲巨響,那個怪物穿過屋頂,摔了下來。
剛才我這一刀,竟然將它的肚子劃開了。這怪物負痛,在屋頂一陣撲打,屋頂哪裏受得了它那麼大的力量,瓦片一下碎了一大片,它掉了下來。
大門正開著,這怪物在梁柱間磕磕碰碰,又是“砰”一聲,正落入那堆熊熊燃燒的火堆中,馬上渾身都燒了起來。
這時,身後有腳步聲,我們回頭一看,卻是剛才守在外麵的譚青他們四個什長。
那怪物在火中燒著,被我拉開的肚子裏,內髒也流了出來,裏麵居然還有一個整個的小孩,大概是先前被這怪物吞了未化盡的。火勢本旺,它一陣掙紮,隻讓火頭更大,一會兒,便再也不能動了,已燒作一段焦炭。
譚青他們還不知是怎麼回事,道:“將軍,那是什麼?”
我不知該怎麼說,隻是打了個寒戰。
抬頭看看天,月色居然是鮮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