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案前,是一口打造得非同尋常的大型雙葬棺木。說它非同尋常,一則是用材柏木,二則是三重棺槨,三則是棺槨外的保護裝飾層竟然用了“水兕之革”——水牛皮。

按照古禮,這都是有違禮法的僭越。棺木用材,禮儀規定是“尊者用大材,卑者用小材”。具體說,天子用柏木,諸侯用鬆木,士與尋常官吏用雜木。如今,商於人給商君用的是柏木。棺槨規定照樣嚴格。

兕,異獸,傳說見於西北,類似於犀牛,非水牛也。

此處“僭越”,乃孫皓暉執意為商君“加冕”也。戰國基本上不言禮與信,秦又被視為“夷狄”,喪禮僭越亦非大驚小怪之事。《莊子·天下》稱,“古之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槨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禮記·檀弓》:“水兕革棺被之,其厚三寸,杝棺一,梓官二,四者皆周。”《禮記·禮器》:“天子崩,七月而葬,五重八翣;諸侯五月而葬,三重六翣;大夫三月而葬,再重四翣。此以多為貴也。”士之禮,一說為大棺。各製不一,但等級森嚴。

就實用性說,“棺”是直接裝屍體的木器,“槨”則是棺外的套層。棺外套槨,禮儀規定是天子四重,諸侯三重,大夫二重,士一重。而今商君棺外三重槨,是與諸侯同禮。

棺槨外的保護與塗彩裝飾,隻有天子可以用“水兕之革”,其他諸侯貴族隻能用不同等級的絲織品,或其他低等皮革了。

商於人根本不理會這些煩瑣的禮儀,山鄉多水田,不缺水牛,為何不用?如此安排之下,本來就很大的雙葬棺木,擺在那裏更是華貴顯赫,不亞於王室葬禮的聲勢。

“置冰——”棺槨安頓就緒,一名紅衣巫師高宣了下一道入殮程式。

四個老人上前,小心翼翼地將山岩上鑿下的四箱幹冰,穩妥地安放在棺材四角。這叫“置冰”,即屍體旁放置冰塊,也有極為嚴格的禮法講究。

冰塊來之不易,王室與諸侯均有一個稱之為“淩人”的作坊,專門職司製冰用冰;隻有貴族屍體可用冰塊降溫,而且盛冰的器具(玉盤或是瓦盤)、冰塊的大小(幾尺之冰),均以死者品級之高低與死時的氣溫而定。商於人不理會這些,采來了孤雲峰冰瀑上那幾乎永遠不化的幹冰,又用上好的藍田玉石雕成方匣,將幹冰盛入,端的是人間極致,雖天子也無以做到。

裝好幹冰,巫師仔細地將商君屍骨拚裝起來,並且神奇地為屍骨穿上了白絲長衫,戴上了高高的白玉冠,再覆蓋了一件白色的鬥篷。那名白發蒼蒼的紅衣女巫師,將白雪屍體仔細地擦拭潔淨,裝扮得栩栩如生,而後將她與商君並排入棺。按照禮法,入棺之後要在棺中放置“殮服”若幹套。春秋時期,死者無論尊卑,“殮服壽衣”至少需要十九套。戰國之世葬禮大大簡化,但基本的程式也還都保留著。棺中放置“殮服”,就是必需的不能簡化的一道葬禮程式。然則恰恰是這一點,商於人大感為難。商於沒有大商人,最好的衣服也就是郡守縣令的官服了,然則品級太低,與商君身份大不相合;以庶民尋常衣物入棺,多倒是多,隻是商於人心中不忍。反複計議,一時間束手無策。

厚葬,狀若“犧牲”,悲壯,可視為秦國登頂之前祭。白雪,大氣女子,可惜作者過分看重言情之手法,傷之。

樗裏疾思忖有頃,斷然下令:“商君非俗人,心敬禮敬可也,無須拘泥,往下走。”

白發蒼蒼的巫師一舉木劍,便要招魂。招魂之後,蓋棺殮成,棺槨就不能再打開了。

正在此時,山道上一聲高喊:“且慢蓋棺——”話音落點,馬蹄如雨,一隊長衫騎士在場外滾鞍下馬。一個須發灰白的中年漢子匆匆走到樗裏疾麵前,拱手高聲道:“白氏總執事侯嬴,特來為商君、白姑娘送上葬禮殮服。”

樗裏疾長噓一聲:“天意也天意……敢問義士,殮服幾何?”

“殮服四十八套,均為白姑娘生前為商君所置。”

場中官民頓時一片感慨唏噓。此時又聞馬蹄聲響,一個蒙麵女子領著一隊少年下馬,走進場中道:“樗裏疾大人,奉熒玉公主之命,特來為商君、白姑娘送葬,帶來殮服三十套,均為二人常用衣物。”

樗裏疾大為感慨,向二人深深一躬:“二位大賢,非但解我商於之難,若商君夫婦地下有知,也當安息九泉矣!來,入殮服!”

兩個巫師恭敬地接過一個個衣包,仔細平整地擺放在棺木之內。

一時穩妥,老巫師舉劍向天,長聲呼喚:“商君歸來兮——三生為神——”

女巫接著舉劍長呼:“夫人歸來兮——三世聖女——”

反複呼喚中,巨大的棺槨被披麻戴孝的工匠們訇然合蓋,砰砰釘封了。

樗裏疾捧起一壇清酒,緩緩地灑到棺前,跪地長拜:“商君、白姑娘,安心地去了,商於子民永遠守護著你們的魂靈……”

白茫茫人群全體跪倒了,四麵山頭哭聲大起,山鳴穀應間天地為之悲愴。

“商君、白姑娘,升天了——起——”

粗大的繩索伸直了,孤雲峰平台上傳來整齊的號子聲,巨大的合葬棺槨穩穩升起。專門守候在山腰石梯上的藥農子弟們伸直了手中的木杈,穩穩地頂住了棺槨,使其始終在距離山體兩三尺外緩緩上升。數不清的陶塤竹篪,吹起了激越悲壯的秦風送葬曲。

把“世族元老”的智商寫得低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