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仿佛在此刻,他終於逾越了與這個男人之間那段無法縮短的距離。

即便生命在這一瞬間結束,兩人同葬於此,也是莫大的圓融。

他心滿意足地這麼想著,穿過煙霧的一刹那,沙耶羅將他用力托起,直接將他甩到了那圓球形的祭壇上。赫洛默契地半跪起來,朝洞口射出一根繩索,回身去夠沙耶羅,但霎時間,他看見黑壓壓的鬼童們像傾巢而出的蝗蟲朝沙耶羅一齊撲去,他與他的手失之交臂。同時,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朝祭壇裏吸去。隨著一陣石頭的龜裂聲,他整個人一下子向後墜去。

然後,他跌到了一團什麼柔軟的物體上。

黏稠的聲音從下方襲來。

無數黏稠的觸須縛住了他的身體。

“沙耶羅!!”

無暇關注自己的狀態,他奮力支起聲朝祭壇外望去。

感染者們像一群饑餓的野獸聚集在一起,令他看不見沙耶羅的狀況,卻看見了鬼童們爭端著一截被扯斷了的手臂撕咬。

那手臂血肉模糊的斷口上吊著一把用於強化骨骼的金屬絲,稀稀拉拉的,像一截被扯爛了的破布。

突然之間,像接收到什麼信號一樣,感染者們作鳥獸狀散開來,露出地麵上一個鮮血淋漓的人——或者該說那已經不算一個人了。

他的大半個身體都缺失了,一張俊美的臉也被啃掉了半邊,煙灰色的眼睛空洞地望著他的方向,剩下的一隻手還保持著朝他探出的姿勢。

赫洛隻看了一眼,就如遭雷劈,他歇斯底裏地掙紮起來,眼睛裏血絲密布,牙齒咬得死緊,卻連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這是一個夢嗎……這一定是一個噩夢。

讓我趕快醒來,趕快醒來!

他撕扯著身上的觸須,瘋獸般回過頭去捶打著這個縛住他的鬼東西,但透過那東西半透明的質地,他一眼望見裏麵竟然包裹著一個人形。

那張臉是他熟悉的亞裔麵孔。

是安藤。

“不不不……”

這一定是個荒謬的噩夢!赫洛劇烈地掙紮起來,卻在此時看見安藤從他身下的透明肉塊中動彈起來,從內部滑了出來,而他的背後赫然生著一對漆黑的羽翼,赤裸著身體,晃晃悠悠地站穩了。

他盯著他,眼中燃燒著紫色的焰火,一隻手撫上了他的麵頰。

但赫洛無暇關注其他,他的全部心神都聚集在了沙耶羅身上。他畢生最愛,也唯一愛著的人,變成了一具殘缺不堪的屍體。他的靈魂仿佛碎成了齏粉,什麼事都無所謂了,連安藤俯身下來吻了他也毫不在意。

“艾靈……”

他熟悉的聲音用一種他不陌生的語調呼喚著。

赫洛呆呆地凝視著沙耶羅的屍體,任由“安藤”解開了他的衣扣,身體壓了上來。所有的感染者聚集過來,圍攏在祭壇邊,猶如重現壁畫中的情形。他不知道,這是一場盛大的、為複活“創世之神”的祭祀。

一隻手朝他的衣服裏探去,冰冷的,猶若蟒蛇般。

他打了個寒噤,茫然地看著安藤,腦子裏一片混亂。而這時,一個聲音在他的腦子裏響起來:“別害怕,赫洛,我在這兒。”

是沙耶羅在說話,他不確定這不是他快崩潰的幻覺,但又聽到那聲音接著說:“跟他說話,盡量拖延時間,別讓他察覺我的變化。”

赫洛渾身一震,注意到地麵上沙耶羅殘缺的屍體竟然在被撕裂的創口上生出了骨骼與肌肉組織,他在複生。胸腔裏那顆枯死了的東西似乎又燃起生機,他睜大眼看著他,而那些鬼童又再次撲上去,啃噬沙耶羅的血肉,仿佛啄食普羅米修斯的。他強忍著撕心裂肺的心痛,看著安藤,隨即意識到眼前的人並不是安藤,叫他“艾靈”的這個人是以賽亞。

“你不是安藤……你占據了他的身體!”

“沒錯,我不是。”安藤陰陽怪氣地笑了起來,他比了比自己的太陽穴,“因為你在我的腦子上開了個洞,而我又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出一具新的皮囊,隻好借用其他人的。”

“安藤怎麼會在你那兒?”赫洛掙紮了幾下,但觸須將他纏繞得很緊。

“他被我策反了,而且就是他把你帶到我身邊的…怎麼,你關心他?我以為你眼中隻有你哥哥呢?”以賽亞皺了皺眉,眼中閃爍著一種異色。這語氣讓赫洛嗅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他望著“以賽亞”的眼睛,從他的眼底仿佛窺探到了另一種不同的東西。不論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安藤沒有被以賽亞完全地奪舍,他還存在於這具身體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