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爺知其意,心頭一酸,柔聲道:“不用,我就在這裏陪著你。”小心翼翼地托著她的後背扶她躺下。
嚴清怡笑問:“七爺今兒不上衙去?”
“不去,”七爺握著她的手,“現在收成沒報上來,天下又太平,沒水災沒旱災,用不著放糧,一年之中最是清閑的時候,再者有張培源在……你還記得張培源?”
嚴清怡點點頭。
七爺續道:“他家次女原本許了人,豈料親事剛定下,男方父親突然染了時疫過世,需得守孝三年。彼時張家姑娘年歲小,尋思等也就等了。好容易等到今年秋天孝期就滿了,誰知四月裏對方娘親又過世了。男方說張培源的閨女命相不好,專門克婆家人,張培源氣得夠嗆,兩下裏就退了親。張培源就想起林栝,倒不如跟他湊到一處……”
事關林栝,嚴清怡本想忍著聽下去,可肚子一陣比一陣痛,竟是半點想聽的心思都沒有。隻覺得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接著一波,像是沒有盡頭似的。
眼淚忍不住噴湧而出。
七爺心疼不已,一邊替嚴清怡擦著淚,一邊朝外麵吼道:“穩婆,快進來看看。”
周穩婆忙不迭地進來,摸兩下嚴清怡肚子,“還得等一陣子。”
七爺怒道:“要等多久?難道就這麼一直疼著,有沒有止痛的法子?”
周穩婆戰戰兢兢地道:“女人家生孩子,是要等骨縫開到十指,孩子的頭才能落出來。開骨縫沒有不疼的,再忍忍,再忍忍也就過去了……都是這麼過來的。”
七爺還要再發火,嚴清怡伸手握住他的手,“沒事兒,我能忍。七爺,林大哥應下親事沒有?”
七爺低頭,瞧著她小臉有些發白,而腦門上全是黃豆粒大小的汗珠子,不停地順著臉頰往下滑。
而攥著他的手心,濕漉漉的。
想必是疼極了的。
七爺眼眶有些濕,吸口氣,接著道:“林栝回絕了,說他要守三年妻孝,暫且不打算再娶。”話音剛落,就感覺嚴清怡的手倏地抓緊,身體像蝦子般彎了起來。
情知她又開始疼痛,可他半點忙都幫不上,隻能無力地抱著她,低低喊她的名字。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穩婆再度進來,仔細地洗幹淨手,伸到毯子裏試了下,然後濕漉漉地拿出來,小心翼翼地道:“開了四指半,可以生了,王爺暫且出去避一避吧。”
七爺冷聲道:“我不出去,就在這裏看著。”
辛姑姑覷著七爺臉色,賠笑勸道:“七爺在這裏多有不便,待會兒王妃發作起來,穩婆既要照顧王妃又得顧及七爺……”
再者產房是陰晦之地,男人怎能在裏頭待著?
嚴清怡也跟著勸,“七爺不在,她們能自在些。”
七爺想一想,柔聲對嚴清怡道:“我就在院子裏等著,你要有事就喚我。”說罷,起身往外走。
行至門口,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
“昶安,”嚴清怡滿臉依戀地望著他,那雙好看的杏仁眼裏盡是繾綣與不舍,“你別走遠。”
七爺胸口一梗,重重地點下頭,一狠心走了出去。
他這才發現,鄭太醫不知何時已經到了,還有萬皇後身旁的大宮女以及淮海侯跟何總兵家的婆子,烏鴉鴉地站了一片。
七爺心不在焉地掃兩眼,對青柏道:“找人去知會薛少爺跟嚴少爺一聲,若是他們願意就帶過來,要是不願就罷了。”
青柏點點頭,自去吩咐人。
這個空當,一盆盆熱水端進產房,又有丫鬟端著雞湯和飯菜送進去。
辛姑姑溫和的聲音時斷時續地傳出來,“……吃些東西……飽了才有力氣……多喝湯。”
邱姑姑走過來,恭聲道:“已經未初了,廚房裏備了飯,趁著王妃也在用膳,七爺稍微吃一點?”
七爺搖搖頭。
他吃不下,半點胃口都沒有,眼前閃現的全是嚴清怡繾綣的目光。
成親一年來,他知道嚴清怡心中多多少少是有自己的位置,卻還是頭一次,在嚴清怡眼中,看到毫不掩飾的依戀。
像個無依無靠的孩子麵對著即將遠行的父母,滿是不舍。
七爺長長歎一聲。
這時產房傳來急促的呻~吟聲,“啊——疼,疼死了。”
緊接著聲音連綿不斷地傳出來。
七爺心頭一緊,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兩步。
又過些時候,聲音忽地低了下去,穩婆的聲音卻是幹脆洪亮,“王妃用力,用力……給她含塊參片……醒醒,不許睡,快,使勁!使勁!”
產房靜悄悄的,院子裏也靜悄悄的,隻有穩婆的聲音不停地在響,“使勁,沒勁也得使。”
片刻,吳穩婆滿頭大汗地出來,走到鄭太醫麵前,“孩子太大,頭有些歪……怕是不好出來。”
七爺腦子“嗡”一聲,感覺腿腳軟得厲害,耳朵也嗡嗡直響,他聽不清鄭太醫說的什麼,隻看到他兩手不停地比劃。
吳穩婆連連點頭,很快回到產房。
七爺定定神,正要走過去問鄭太醫,就聽見產房傳出“啪”的一聲,然後響起嘹亮的嬰兒啼哭聲。
七爺一下子就脫了力,身體晃晃悠悠的幾乎站不住。
青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
約莫半盞茶工夫,辛姑姑抱著個粉藍色的繈褓走到七爺麵前,“是位漂亮的小公子,足有七斤三兩重,七爺抱一抱。”
七爺手腳軟得沒有力氣,還是青柏熟練地接過繈褓呈給七爺看,“小少爺長得可真好,瞧這頭發,烏黑烏黑的。”
七爺就著他的手看了眼。
一張小臉紅紅的,五官皺巴在一起,眉毛淡的幾乎沒有,頭發倒是黑,可稀稀落落的,真沒瞧出哪裏好看。
辛姑姑猜出他的想法,笑著接過繈褓:“剛生出來的孩子都這樣,過兩天就漂亮了。”
院子裏其他人都圍上來看,不住嘴地誇讚孩子精神漂亮。
七爺根本不理會別人怎麼說,他心裏隻惦記著嚴清怡。因見孩子都生出來了,想必他也能進去了,便往產房門口走。
還不等撩開門簾,裏頭有人端著一盆血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