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埋葬了孫布袋的那天晚上,呼天成把秀丫叫出來了。
那是個月黑頭的日子,天墨得像鍋底,四周鳴著春蟲的叫聲,那叫聲一咬一咬地呼應著,聒出了很多的春意。呼天成說:走走。秀丫沒有應聲,隻是默默地跟著他走。
春天了,風裏已沒有寒氣,風開始扯絲了,風一絲絲地扯動著,竟能從指縫裏漏走。卻又覺得那無邊的黑鬼魅魅的,像是長了很多小手。所以,秀丫不時地要回頭看一看,然而卻什麼也沒有。可是,走著,走著,秀丫忽然“噫”了一聲,這一聲很輕,但也引起了呼天成的注意。呼天成說:“你怕了?”接著,呼天成又說:“跟著我你還怕什麼。”
秀丫不吭了。可她心裏卻起了疑惑。她想,怎麼走著走著,走到崗上來了?她看見了“鬼火”,遠遠的,她看見了那綠熒熒的、一忽兒一忽兒的“鬼火”。再走,眼前出現了一片黑糊糊的東西,秀丫明白了,這是“地下新村”。呼天成竟把她帶到這裏來了。白天裏,她就在這裏葬了她的男人……
秀丫頓時站住了。她不走了。
這時,呼天成扭頭看了她一眼,說:“我這人從來不迷信。你沒聽人說,生命在於運動。”
這話說得很含糊。他的話總是很含糊,秀丫一點也不明白他的意思。可她不能不走了,這個人的聲音就像磁鐵一樣,一下子就把她吸住了。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會聽。在她眼裏,他從來就沒有錯過。於是,她心裏雖然有些害怕,卻仍舊跟著往前走。她心裏說,我是瘋了,瘋得沒有邊了。這麼多年來,隻要一看見他,死我都願。
再走,就是“地下新村”了。眼前是一道黑花花的牆,在牆的後邊,是一個個埋著死人的墳頭,秀丫不敢往前看,看了讓她頭皮發奓。可呼天成卻一直在她頭前走著,他真膽大呀!這個地方是他命名的,他說叫什麼,就是什麼。
這時,她聽見呼天成說:“這裏多靜。等我們老的時候,也會睡在這裏。所以你什麼也不用怕,你要怕,就是自己嚇自己。”
人在夜裏浸得久了,就慢慢地跟夜融在了一起,這時候,四周好像亮了許多,那黑也顯得不那麼厚了,夜已成了一縷縷的黑氣,在你四周來來回回地遊走。於是,那些墓碑仿佛一個個地直起身來,汪著一片青墨色的涼意。春天了,那黑也溫和了許多。帶著沁人的暖意。天墨墨的,星星離得很近,卻又很模糊,到處都是一眨一眨的針樣的亮光。突然之間,那密織的黑氣四下奔逃,像紗一樣地卷走了,天空一下子明亮起來,星星越來越遠,一輪黃燦燦的新月陡然出現在夜空裏,墓地裏亮亮地映出了兩個人的身影。這突然出現的亮光把秀丫嚇壞了,她一下子撲在了呼天成的懷裏,一動也不動……等秀丫睜開眼的時候,她發現,她就站在她那死鬼男人的墳前!
新土,眼前是一丘新土。月光照在水泥製成的墓碑上,那上邊有新刻的碑號:313。
秀丫下意識地鬆開了手,往後退了兩步。就在這時,她聽見呼天成說:“我這人從不迷信!”
秀丫勾下頭去,喃喃地說:“你……這是幹啥?”
然而,呼天成看了她一眼,卻突兀地說:“脫。”
秀丫身上陡然出現了一絲寒意,她的身子抖得像篩糠一樣,喃喃地說:“這……這是幹啥呢?”
呼天成說:“這多年了,我從來沒勉強過你,你要不願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