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對著懸在麵前的太平行樂圖,一點點看過去,再一點點看過去,她這麼看著這張一丈多長的行樂圖,從昨天傍晚,看到今天傍晚了。
“還在看?看出什麼了?畫的不錯。”蘇子誠練了一天兵,大步進來,一眼看到慢慢挪著看行樂圖的李小幺,眨了眨眼,幾乎以為把今天過成了昨天。
“嗯,畫的很好,你過來看,這是九橋門,這是九橋門大街,這是長豐樓,咱們頭一回見麵,就在這長豐樓,你看看,認得出來吧?你買了我的棗子,賞了我二兩銀子,是我賣的最貴的一碟棗子。”李小幺招手叫蘇子誠。
蘇子誠緊挨李小幺坐下,伸手攬在她腰間,笑個不停,“記得記得,怎麼不記得,我頭一眼看到你,就覺得你氣度不凡,根本不是凡人!你說我風華絕代,這句是真心的吧?”
“當然!”李小幺一邊笑一邊移著手指,“你看這裏,這是大相國寺,這一家是梅家包子鋪,這個梅字招牌畫的多清楚,還有這裏,當年宋公升就是在這裏被砍頭的,就是我遇到你那天。”
“嗯,宋公升……吳太後那時候想跟咱們結親,算是大哥送的一份厚禮。”蘇子誠將李小幺往懷裏摟了摟,下巴抵在她頭頂。
“這是潘樓街,這是朱家書坊,當年水生哥就在這裏抄書,我天天過去,蹭光看書,這裏是金梁橋街,這是張記,二槐哥最愛吃他家的生炒肺,一口氣能吃兩三斤。”李小幺手指一點劃過去。
“很快就能吃上了。”蘇子誠看著那張行樂圖,象看著一碟子最肥美的菜肴。
“我就是在想這件事,這座城這麼好,咱們不能把它打的稀爛,打成廢墟。”李小幺仰頭往後,看著蘇子誠。
蘇子誠一個怔神,“不打個稀爛……你說怎麼打?有主意了?”
“嗯,從揚州議和那天起,我就在想著這座城了,咱們先繞過去好不好?”
“留到最後?圍而不攻,讓他們投降?”蘇子誠反應很快。
“嗯,大體如此,咱們繞過北吳,先滅南吳,沒有了南吳,北吳這人心,也就散了。”李小幺眼睛不離那張行樂圖。
“行!聽你的。”蘇子誠從李小幺肩膀上看著那張圖,手指點上去,“等攻下太平府,咱們去豐樂樓吃飯,再到潘樓街逛一逛,去朱家書坊買幾本書,再到金明池看星星。”
……………………
也不過太平了十來年,戰事再起時,北平的鐵騎就勢如破竹,無人能擋。
仗打了不到一年,嚴府尹就老了十年不止,隻後悔沒有早兩年乞了骸骨,這會兒是沒法再上折子,現在上折子乞的就不是骸骨,而是全家全族的性命了,唉,這仗,還不知道要打幾年……大約用不到年來計數了,要用月,用天來算日子了,和縣已經失陷了,這太平府,說打,也就打起來了……
嚴府尹從車上下來,進了江南坊,老宋遞了信兒,說逃到了太平府,唉,不去淮南路,倒往太平府逃,真是放著生門奔死門。
嚴府尹跟著茶酒博士,進了最裏麵的一間寬敞雅間,不等嚴府尹吩咐,茶酒博士垂手退出,隨手掩上了門。
背對著嚴府尹,麵窗站著的一個老者緩緩轉過身,嚴府尹用力眨了眼,又抬手揉了幾下,愕然看著麵前孫掌櫃。
他不是死了麼?他的喪禮,是他親手操辦的!
“好些年沒見,嚴大人也見老了。”孫掌櫃的氣度比從前雍容了很多。
“你?真是你?你不是……死了?”嚴府尹震驚的無以複加。
孫掌櫃一邊笑,一邊示意嚴府尹坐下說話,“我沒死,活的好好兒的。咱們坐下說話。當年,是奉我們五爺的吩咐,要回去開平府另領差使,詐死,是我們五爺的意思,是為了嚴大人這邊,沒什麼後患。”
聽到詐死兩個字,嚴府尹長長透過口氣,“沒死就好,詐死就好……開平府?老孫,你?”
“坐下說話,瞞了你好些年,實在是不得已,我們五爺姓李,就是現在的梁親王妃。”孫掌櫃倒了杯茶推給嚴府尹,聲音輕緩,和從前一樣的嚴府尹說著閑話。
嚴府尹的眼睛再次瞪的溜圓,“梁親王……妃……”
“我們五爺,嚴大人見過,先老夫人,也見過的,十幾年前,到咱們太平府治過病。”孫掌櫃看著嚴府尹,笑容和語調都和緩如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