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最湖(梨白番外)【048】(1 / 3)

人人都一個江湖夢,仗劍江湖,聲名遠赫,或快意恩仇,活得瀟瀟灑灑。

可他的江湖不一樣。

有老婦越見難聽的罵話,有老漢佝著駝背砸來的牛糞團子。

他做錯了什麼?小小的孩子一邊哭一邊問自己,做錯了什麼。因為凍得不行偷了人家一團皺巴巴的棉絮,一路被人追趕謾罵,其後還換來了鄉民火把,遍山的搜尋,為此他不得不丟棄了能為止取暖的舊棉絮,連夜逃奔,踩壞了那破布的糟鞋,凍死了幾根腳趾。

好不容易看見了外田農家,腳疼得厲害,人也餓的厲害,鑽進了牛棚裏,哆嗦的挨著畜生取暖。

牛未嫌他,供他溫熱,他餓極,小小的身板那眼眶都餓得深深凹陷了下去,暖和了身子,便喝著母牛的奶水,這一年,他剛五歲,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年紀。

夜裏高燒起來,他一邊哭,一邊輕喚:“師傅,師傅,梨白怕…梨白害怕…”嗚咽的悲聲,竟惹得老牛濕潤了眼眶。

白日裏,他躲在那臭烘烘的草堆裏麵,夜裏又爬出來與老牛相依為命,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真的不知道呢。

燒斷斷續續的,腳趾頭有幾個甚至已經開始潰爛,他不知道究竟人活著是為什麼,直到與老牛相伴了三日後,那駝背的老漢用木耙把他犁了出來,見這蓬頭蓋麵的小叫花,不由分說便掄起圈裏的牛糞朝他身上呼!邊罵道:“砸死你這偷牛賊!”

若非老牛護‘犢’,隻怕老漢將要拿那木耙給他活活打死。

他逃了,逃回了那個噩夢一般的家。

破舊的老屋,院前血肉模糊橫死當場的師傅已經沒了,或許是哪位好心人給拖走埋了,又或許是給什麼豺狼野豹給叼走了,總之,他昏倒在這院裏時,哪怕冰涼僵硬的師傅,孩子也見不著了。

為了活命,他開始做以前不敢做的事情,例如殺生。

師傅曾說過,“我徒兒梨白上輩子怕是個和尚,不就是死了一窩子螞蟻,哭哭啼啼的哪裏有我江湖兒女的情懷?你看那樹梨花,若非為師用藥水澆死了這窩盤踞樹根下的蟻巢,這樹根都得叫它們掏空了去,這梨樹哪還活得?”

這天橫著心逮住大魚扔到岸邊,那天閉著眼砸死了掉在陷阱裏的野兔,一邊思念著如父的師傅,一邊仔細的看著留下的書籍,漸漸地,他膽子越大,不出幾日,便能狠下心照著醫術所說,截了壞死的腳趾。

慢慢的,他學會了不再掉眼淚,因為隻有他一個人啊,無論再哭得撕心裂肺,也沒有誰能幫他去做他做不到的事情。

漸漸地,再也聽不見那個自幼總盤旋在記憶深處溫軟的聲音,‘神君誇我了,誇我善良,有難得的慈悲心腸’就為著那樣一句輕軟溫煦的歡喜之聲句,他從不傷害任何生靈,明明不是個和尚,記憶以來卻從不吃葷,甚至於師傅橫死在他麵前,他都不知怨恨該如何升起。

從那時候開始,小小的心靈世界徹底被顛覆。

他要活著,所以,再也不聽不憶那輕撫人心的聲音,漸漸地,時間讓他成長,也讓他忘卻,忘卻了那段悲傷亦難熬的歲月,更忘卻了童年中最喜愛的聲音,忘了曾幾何時他還天真的以為那聲音的主人是一縷柔和美好的孤魂,如娘親一般輕柔的守候在他身邊。

習練出一點本事來,便潛入人家偷點日常用度,光陰如梭,一眨眼,他就在江湖混的小有名堂,憑著那點逐步偷學來的三腳貓功夫,膽兒肥的都敢往富戶家裏跑。

十幾歲剛冒點頭的小少年,許是漸漸意識到自己高人一等的資質,輕飄飄地年少輕狂,迫使他膽兒肥的朝殺了師傅的仇人家裏一蹲,順手牽了點東西,得意洋洋的離開。

還想著,且等著,等小爺來日方長,再來收賬。

卻不想,閆家亦是那一天慘遭滅門。

而他,卻淪為了一個亡命天涯四處逃竄的小嘍嘍。

緣來則巧,在碰見那張曾四下打聽記在心中的麵容以前,他都已經開始懷疑,自己其實並非將要混得風生水起的江湖人物,隻不過是如同院中那一樹自師傅死後便從此萎靡不振的梨樹一般,什麼都算不上,也當不了。

可看到那張臉,看到曾幾何時有過一麵之緣,高高在上被嗬捧於閆家掌心的那顆明珠,如今跛著一隻腳,頂著一張破相的臉,救下他的一瞬間,看他的眼神中異樣的自信,是能瞬間折射進他搖擺的心靈中,如同巨山沉穩的自信,仿佛經受了那樣的打擊,並不足以讓人就此崩潰,萎靡不振。

鬼使神差地,他的心被撼動了,那種感覺,他也不懂,究竟是看到了榜樣受到了激勵,還是不甘願輸她一籌,一瞬間,忽然覺得自己竟然可也做很多很多過去都沒想到過的事來。

同樣是鬼使神差地,他纏上了她。

小孩子嘛,慪氣什麼的,若是換了一般人,自不會一般見識,可當著她的麵,他扮演的卻是一個非親非故又刁鑽刻意的婦人,是個負累,她卻從不抱怨,哪怕僅僅遞過來一個惡嫌的眼神也好,偏偏好似心態端得一副正派,叫他縱是想報複這仇人之女,也下不去手。

隻是覺得,此女,與他何嚐不是同病相憐,既無辜,又可憐。

但要他去憐憫仇人之女,想想都覺得荒唐,適才那閆如玉與他道別時,未再糾纏。

惦著閆如玉臨別時塞到他手心的錢銀,心底說不出的滋味,濃濃化開。

“我是不是,太沒良心了?”

沒有答案,少年左思右想,決定跟上去把這錢銀還了,開什麼玩笑,就憑他的本事,不缺這塊,這蠢跛子,還不如自己拿去看大夫呢。腿都跛成那樣了…

少年梨白沒想到,自己心中那份不安是有理有據的,也慶幸自己跟了過去,眼見這蠢女人將要喪命,管不住這好管閑事的臭毛病,把自己弄個跟個唱戲的傻子似的,打跑了這群惡賊,心中卻通明:閆如玉的功夫廢了,江湖又那麼多欲將她殺而後快的公敵,那蠢笨的性子,若連他都離開不管了,想必也活不過太久吧!

於是,順理成章的,他又賴在了她的身邊,一頭是心裏那道森涼涼的殺師門檻,一頭又是這麵冷心善孤無可依的無辜難女,心裏那杆子稱,漸漸地歪斜了起來。

這蠢女人!

從來沒見過這麼蠢的!

他都不計前嫌,要認她做長姐,從此願意為她複仇的未來添一道助力了,可她卻說什麼?

“如今,路有兩段,咱們各走一方,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