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帝鑒圖冊呈於陛下,她閱過後沒有提出異議,隨後命太女師為太女殿下講讀,當然隻說此書是翰林院編修們特意為太女所編篡,對於我則隻字未提。
這一年的夏季,京城悶熱潮濕,仿佛置身江南慣常的黃梅天一般,雖換了輕羅紗衣仍是略微動一動便會生出一層細細的汗來,陛下更覺得煩悶難當,因此六月初便搬至西苑承明殿中,為講學方便仍命太女留在長春宮裏。
我明白她鬱鬱的心情來源於寧王離京,她好似陡然間發覺了寧王的諸多好處,時常會懷念這個長子,有時候還會和我一幕一幕的回憶寧王小時候的趣事,過後又感慨,索性賜予他的封地還算令她滿意。
然則,她又不免會遺憾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成行的江南遊,反而更添悵然。
故此我一直思量著為她找些有趣的東西解悶,最好是些描繪江南風貌的山水畫作,一時也躊躇,不知從何處尋覓。最終給了我方向的人還是百伶百俐的孫澤淳。
這日我去南書房為陛下取書籍,路遇孫澤淳帶著幾個小內侍匆匆往長春宮方向去,他見了我便令內侍們先行,自己停下步子和我攀談。
我見內侍們手中拿著長長的竹杆,便問他做什麼用。他不無得意的笑道,“這叫粘杆,上頭係著個網兜子,裏頭刷了些黏液,專門粘那些個知了蜻蜓的。起先是因為咱們公主嫌寢殿門前那棵樹上的知了叫的忒凶,吵得她讀不進去書,我就想了這個法子。你別小看這粘杆,管用著呢。如今公主正覺得這辦法好,命我把長春宮裏所有樹都粘一遍。”
我笑著點頭,讚他機靈辦法多。他曬笑道,“倒也不是。這點子啊確也不是我先想出來的。前陣子和梁國公的小子聊天,他講起來近日在家正心煩,聽見這群知了叫喚更是鬧心,就讓人製了粘杆來。你還別說,這位世子爺號稱京城大玩家,心思就是比旁人活絡,隻不過這些日子遇到不省心的主兒,讓他生了好大一場閑氣。”
梁國公世子一向是鬥雞走狗玩鳥聽曲的閑主兒,雖如此人卻並不壞,頗有幾分仗義,也好結交些江湖奇人,因此我對他倒也沒有惡感,因問孫澤淳他指的閑氣是為什麼事。
“你知道這位爺不光會玩俗的,也能玩雅的罷?他最近迷上了南派山水畫,聽說蘇州有個號東村的畫風頗有宋人郭熙之意,偏巧京裏有個姓盧的買賣人手裏有不少東村先生的畫,他就上門去求購。原本想著一幅畫,滿破著花個千八兩銀子也拿下了,不成想這姓盧的可是個軸人,當著他的麵說,我盧某人一不缺錢,二不畏官,就是喜歡這些畫才收來天天看著的,要是拿錢砸我,對不住,不賣。他好說歹說就是不行,這位小爺也算是規矩人,從此也就罷了,不過回家生場悶氣。哼,要是碰見個狠的,我瞧這姓盧的可就沒這麼容易耍橫了。”
我聽得心中微微一動,遂問道,“這位盧姓商人可有說過,用什麼方式才能求得他的畫麼?”
“那誰曉得,這些個脾氣怪誕之人性子上來混不吝,高興起來分文不要也能舍給你。”他說著眼睛一亮,笑道,“你該不是也動心他的畫了罷?聽世子爺說那東村的畫確實不錯,你一向號這個倒是可以去看看。哎,還別說,沒準你這麼個風雅的主兒投了那姓盧的脾氣,這事也許能成。”
我於是向他問了那盧姓商人的居處,過了兩日尋了閑暇便帶了阿升出宮去探訪。
那盧姓商人單名一個峰字,京城人氏,做的是絲綢茶葉的買賣,經常往來於江南,所以有緣識得吳中一帶享有盛名的畫師。他的宅子在崇文門外蒜市口大街,是一處鬧中取靜的兩進院落。
因孫澤淳提及盧峰性情怪誕,我直覺此人不喜和官場中人來往,若是報上真實身份隻怕他以為我要仗勢欺人,索性便在門房處遞了名剌,上頭隻寫著順天府周承拜謁。
盧峰在花廳處等候,他不過四十上下年紀,頭戴*一統帽,身穿大袖直衫,麵容剛毅有威嚴,卻不似尋常商人那般親和熱情。
他的廳堂中正懸掛著一幅東村先生的畫作,題為春泉小隱圖。但見鬆石下蔭茅堂,一人在堂中伏幾假寐,又有一童子在灑掃堂外。門前一彎小橋,流水與湖水相接。河對岸山巒層層,兩棵探向泉水的婆娑之樹,和茅屋邊的垂柳、蒼鬆遙相呼應,情態各具。正是筆力峭厲,墨韻不凡之作。
我對他行揖禮,稍作寒暄後,我直接道明來意,“在下冒昧到訪,是想求購您所藏東村先生畫作。不敢勉強盧先生割愛,若先生有什麼要求或需提供什麼樣的交換之物,還請您明示,在下願意勉力一試。”
盧峰眼中精光一現,略打量了我一番,道,“盧某這點子私藏想不到會有這麼多人惦記。適才見你樣子便知必不是生意場中人,也不會是來和盧某談生意之事。果然如此,你想要東村的畫作,也不是難事。盧某對金銀財帛已無甚興趣,活到這把年紀獨愛些書畫而已。我瞧你這等相貌舉止,像是個斯文無俗氣之人,你若一意求畫,我便明兒告訴你,隻需那我心儀的畫作來交換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