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時節,寒更雨歇。這日,我正在院中曬著太陽想,該編一支竹筐還是一副枕席,忽然身後傳來哽咽的一聲,哥哥。
我回首,看到阿升站在身後,他不可思議的望著我,少頃眼中已有淚水滑落。
我欲起身,他迅速上前製止了我,蹲在我身邊,泣道,“哥哥,我來看您了......您怎麼......瘦成這樣了,他們......”他一把扯過那些篾片,怒道,“他們日日這般折磨您麼?這裏不能待下去了,走,我去回王爺,您跟我回寧王府去。”他試圖拉我起身。
我有些費力的按下他,擺首笑道,“看到你,我真高興,你扶我起來,咱們去裏麵說話。”
他依言扶著我進屋,一看到屋內的情況,他又再度潸然淚下,“這是人住的地方麼?你這輩子何曾受過這樣的罪,這裏絕不能待了。我早就說過,她坐了這個位置一定不會善待您,可也太歹毒了些,這般折騰您何時是個頭啊?”
我無言的笑笑,還是給他倒了些茶,“很多年前我就住過這兒,我沒有那麼矜貴,這些都無所謂。至於她,既沒殺我也沒對我施以什麼刑罰,也不算太糟了。”
“您跟我走罷,去了寧王府,我養著您,王爺一定會同意的,他要是知道您現在這樣……”
我對他搖頭,“別告訴他,徒惹麻煩。阿升,我很想跟你走,但是我不能。我的身體大不如前了,去哪兒都是個累贅。而且,我答應了先帝,留在這裏,好好活著。這是她留給我最後的叮囑。”
他眼中蓄淚,連連搖頭,恨恨道,“您就為這一句話,把自己困死在這裏麼?您才四十歲!以後還有多少個日子要熬?她已經……已經不在了!您醒醒罷,這輩子你何曾為自己好好活過?”
我啞口無言,隻得無奈的笑笑,“改不了,我都四十了,這輩子也隻能這樣了。既然答應了,就要做到。”
盡管我也不知道,她這樣要求我,有何意義!
我不想他難過,就轉而問他寧王的近況,問白玉安置的情形。他一壁回答,心情才平複一些。
他陪我說了半日的話,直到寧王身邊的內侍來找他,他才又重新提起帶我走的話題。
“她讓您好好活著,這個我自然懂。可非留在宮裏做什麼?這樣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哥,您以後的日子怎麼過,您想清楚了麼?”他已近痛心疾首的對我哭道。
我沉默了一會,然後認真的點頭,告訴他,“我還有回憶。往後,借著這些回憶,我覺得自己還是能活下去。”
“您這一生,為她百般辛苦輾轉,倒頭來依然甘之如飴。有您這樣一個人,她在九泉之下也該含笑了。”阿升留下了這句感慨,在淚眼婆娑中凝望了我許久,才轉身離去。
她是否含笑,我不知道,隻有等到我再見到她時才能問問了,也不知她願不願意在奈何橋畔再等上我幾年。
皇帝改了年號,這一年已是鹹平元年。一天清晨,我尚在打水盥洗,突然院中衝進來一群內侍,為首的人我並不認得,他環顧四下,問我可有需要收拾的東西。
我不解其意,一壁搖頭,一壁問他,是不是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令我大感意外,他接下來宣了皇帝的口諭,要將我即刻押送去皇陵,並讓我此後都在皇陵思過,不得擅離。
這突如其來的皇恩浩蕩讓我措手不及,也欣喜不已。內侍們也沒有給我再多問的機會,迅速將我押出神武門,登車後隨即快馬加鞭直奔皇陵而去。
黃昏時,我抵達皇陵。春夏交接之時,滿山翠蔭正濃,夕陽西下林間倦鳥已歸故窠。
守陵的宦臣將我帶至一個小院落,指著裏麵的房間,“你今後就住這裏。”
他不再理會我徑自去了。我隨意看著,房間不大,卻打掃的幹淨整潔,日常生活的東西都齊備,心中一喜,這倒是比北三所舒適了許多。
簡單收拾過後,我便在這裏開始了新的生活。奇怪的是,此後並沒有人給我分配該做哪些事,我見其他宦臣有隔幾日去皇陵殿外打掃,修剪花木,便向管事的人請示,他不置可否,也從來未曾主動找過我。由此,我當真過上了隱居一般的日子。
而且這裏不限製我用紙筆,甚至還能找到一些書。除了山裏有些潮濕,我的腿疾更易發作之外,這裏可謂沒有其他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