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那些老實巴交的年輕人無非隻是想顯示一下自己的信念而已,並沒有把這件事看得太嚴重。接著,他們無拘無束地坐下來,喝茶、聊天。最後挨個與他擁抱告別。高爾基所描述的那個場麵是非常動人的,他喜歡新一代人的那種輕鬆自由的行事方式,對他們的不拘小節一點兒也不生氣。他一再重複:“他們和我們是多麼的不一樣啊,我們要麼前怕狼後怕虎,要麼極端激烈,但卻從來不能把握自己。”那晚,他一直很興奮。可當聽到我說“您當時肯定想和他們一起回國吧”時,猛地一怔,瞪著眼睛望著我。“您怎麼會知道?不過說實話,直到最後一刻我還在猶豫是否應該丟下一切,和那些年輕的小夥子們一起經曆14天的航行,這樣我也許又會了解俄國了。身在異國他鄉,我們會逐漸忘記曾經學到的最美好的東西。我們這些流亡者,還沒有一個人做出過有益的貢獻。”

不過,高爾基將他當時的生活稱之為流亡是不確切的,因為一個真正的流亡者並不是高爾基所說的那樣。事實上,他隨時都可以回國,也的確回去過。他不像我在巴黎遇見過的梅列日科夫斯基,那是一個悲劇性的憤世嫉俗者,其書籍被禁止,本人遭驅逐。高爾基與今天的我們也完全不同,格裏爾帕策曾說我們是“沒有自己的祖國,對兩邊來說都是外國人”的人,我們說著他國的語言,無家可回。

後來,在那不勒斯,我拜見了一個非常特殊的流亡者——貝內代托·克羅切。他身材矮胖,有著一雙睿智的眼睛、蓄著一小撮山羊胡子,看上去像是一個愉快的平民。他曾是青年人的精神領袖,曾作為參議員和部長在自己的國家享有各種的榮譽。後來,因反對法西斯主義並和墨索裏尼發生衝突而辭官隱居了起來,但這並沒有使那些強硬派們滿意,他們要對他嚴加控製,甚至不惜借用武力。那些大學生也成了反動勢力的急先鋒,他們襲擊其住宅,打碎窗戶玻璃。但是,這一切並沒有將他嚇倒。盡管美國及其他國家的大學極力邀請他,但他沒有打算離開自己的祖國,他仍待在家中,躲在成堆的書籍後麵,繼續以同樣的觀點辦《批評》雜誌,繼續出版其著作。他的威望是如此之高,以致根據墨索裏尼的命令建立的毫不留情的檢查製度在他麵前也無法執行下去。然而,他的學生及與他有著共同信念的同誌卻完全被瓦解了。

在這種情況下去拜訪他,那是需要莫大的勇氣的。由於當局非常清楚,他在自己滿是書籍的書房裏談起話來是直截了當、毫不避諱的。所以,他就像生活在一個被隔絕了的玻璃房子裏一樣。我覺得這種密封式的孤立是一件可怕的事,但同時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我由衷地欽佩這位已經年邁的老者,他在每天的鬥爭中保持了怎樣清醒和旺盛的精力嗬,但他卻笑著對我說:“就是這種反抗鬥爭才使我變年輕了,如果我繼續坐在議員的位置上,我的精神早就變得渙散了,那的確就容易老了。對一個有思想的人來說,最怕的就是缺乏反抗精神。自從青年們不再圍著我以來,我才更需要使自己變得年輕。”

然而,一旦折磨、迫害與孤立還不能摧毀一個人時,它們就會不斷升級,這是我在好幾年之後才懂得的。這類認識從來不會通過別人的經驗間接得到,而隻能從自己的命運中獲得。

不過,那些老實巴交的年輕人無非隻是想顯示一下自己的信念而已,並沒有把這件事看得太嚴重。接著,他們無拘無束地坐下來,喝茶、聊天。最後挨個與他擁抱告別。高爾基所描述的那個場麵是非常動人的,他喜歡新一代人的那種輕鬆自由的行事方式,對他們的不拘小節一點兒也不生氣。他一再重複:“他們和我們是多麼的不一樣啊,我們要麼前怕狼後怕虎,要麼極端激烈,但卻從來不能把握自己。”那晚,他一直很興奮。可當聽到我說“您當時肯定想和他們一起回國吧”時,猛地一怔,瞪著眼睛望著我。“您怎麼會知道?不過說實話,直到最後一刻我還在猶豫是否應該丟下一切,和那些年輕的小夥子們一起經曆14天的航行,這樣我也許又會了解俄國了。身在異國他鄉,我們會逐漸忘記曾經學到的最美好的東西。我們這些流亡者,還沒有一個人做出過有益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