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戀愛是從討論保爾同冬尼婭、麗達的愛情開始的。維娜雖然早看過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卻並不敷衍,認真地重讀了一次。也許就因為是重讀,她便能提出很多問題,同他切磋。他們談得最多的自然是書中的愛情。幹活從早忙到黑,沒多少時間看書。書便看得很慢。當維娜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讀到大約三分之二的時候,她同鄭秋輪的初戀也煉成了。也是一個黃昏,在他們最初不期而遇的湖邊,兩人擁抱在一起了。卻不再是夏季,已到了秋天。蘆葦黃了,開著雪一樣的花。蘆葦正被收割著,留下漫漫無邊的荒涼。沒了蘆葦的北湖,澄明清寒,同天空一樣深邃。那個黃昏,維娜知道鄭秋輪十九歲,比她大三歲。
他們倆一直擁抱著,呆到深夜。湖麵上有種不知名的鳥,總在淒淒切切地叫著,來回翻飛。多年過去了,隻要想起來,那讓人落淚的慘厲的鳥叫聲就會響起在她耳邊。人若是被命運捉弄得無所適從了,就會迷信起來的。後來她就總想,那鳥的叫聲,其實早就向他們兆示了什麼,隻是他們自己懵然不覺。
農場的勞動越來越枯燥難耐,知青們老盼著下雨。隻要不是太忙,下雨就可以歇工。有天正好下雨,農場放了假。鄭秋輪約維娜去閱覽室,看看書報。鄭秋輪看著《參考消息》,突然將報紙一丟,輕聲說:"屁話!"維娜不知他說的是什麼,望著他,不好追問。出來以後,她問:"你為什麼生氣?"鄭秋輪說:"《參考消息》上有篇文章,題目叫《蘇修在商品化道路上迅跑》,批判蘇聯到處充斥著商品氣息,複辟資本主義。蘇聯是否複辟資本主義,我不敢妄言。但是,否認商品的存在,顯然沒有道理。抹煞商品,就會窒息經濟。經濟是有生命的有機體,需有血液循環才能活起來。商品交換,就是經濟的血液循環。他們既然標榜是辯證唯物主義,就得按唯物論的觀點看問題。商品是客觀存在,並不是將商品換種說法,叫做產品,商品就消滅了。這不是掩耳盜鈴嗎?"維娜有些聽不懂,岔開話說:"我們不說這些好嗎?出去走走吧。"他們出了農場大院,往湖邊走。路泥濘不堪,沒走幾步,套鞋就沾滿了泥。泥很黏,粘在鞋上摔不掉,腳就越來越重。鄭秋輪就說:"打赤腳吧。"維娜隻好學著鄭秋輪,脫了鞋子,說:"好不容易有個穿鞋的日子,卻沒個好路走。"雨慢慢小了,風卻很大。絲絲秋雨吹在臉上,冷嗖嗖的。兩人提著鞋子,披著塑料布雨衣,手牽著手,低頭前行。稍不留神,就會摔倒。鄭秋輪說:"維娜,路不好走,又怕過會兒雨大了。我帶你去蔡婆婆家坐坐。"
"蔡婆婆?"維娜問。
"哦,你不認識吧?就在那裏。"鄭秋輪指著湖邊一處茅屋,"蔡婆婆是個孤老婆婆,眼睛看不見。我常去她那裏坐坐,同她說說話。"維娜覺得有意思,問:"你還有這個性子?有興趣陪瞎子老婆婆說話?"鄭秋輪說:"蔡婆婆像個神仙。她老人家眼睛不看見,北湖平原上的事卻沒有不知道的。誰往她家門口一站,不用你開口,她就知道是誰來了。"說著就到了蔡婆婆茅屋外麵。鄭秋輪說:"我們洗洗腳吧,蔡婆婆可愛幹淨啦。"
"是小鄭嗎?"兩人回頭一看,見蔡婆婆已扶著門框,站在門口了。
"蔡婆婆,我們今天不出工,來看看你老人家。"鄭秋輪說。
蔡婆婆問:"還有個妹子是誰?"維娜大吃一驚,望著鄭秋輪。她剛才一句話沒有說,蔡婆婆怎麼知道來了個妹子呢?鄭秋輪說:"我們場裏的,叫維娜。"
"維娜?那就是新來的?長得很漂亮吧?"蔡婆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