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美送走最後一撥人,回來就看到衣服還沒換的兒子媳婦正站在更衣室門口,而溫昕正四處看著好像在找什麼。嚴美拍了下手,“兒子,怎麼還在這兒,快點帶她回去,不知道這時候的孕婦是最怕累的嗎……”
自從她和兒子間不久前發生的那次衝突被這個原本她不待見的兒媳婦化解後,嚴美對溫昕的態度隻能拿兩個字形容——曖昧。
說不好吧,大到厲銘辰新房再布置、小到早餐給她準備哪種營養膳食,嚴美事無巨細都是全程參與;但說好,誰都看得出,她對溫昕還是別扭,例如剛剛那個“她”的稱呼。
厲銘辰把臉轉了個方向,沒丁點兒反應給嚴女士,倒是溫昕回了句:“走前想和左駿說聲謝謝……”
人生在世,父母都隻有一個,僅此一個,沒了就是沒了。溫昕對嚴美的好感未必比她對自己多上許多,這麼做,隻想數年之後,少校的人生裏不留遺憾而已。被媳婦兒暗示再三的少校最後沒辦法,“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幾人正沉默無聲時,剛剛不在的左柚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嫂子,你們別等了,左駿那家夥酒席後半場就離開了,這家夥,還想裝什麼無名英雄是咋的啊?虧你們還想和他道謝。”
左柚不知道左駿實際上是去做正事了,嘴裏不停地炮轟著他的不著調,溫昕卻不這麼想,左駿頂多就是表麵看去不正經了些,骨子裏還是有點正事的,最起碼這次的婚禮不是他,壓根兒就不會存在。
“現在怎麼辦?”溫昕看少校,向首長請示——這個謝還道嗎?和“種馬”說謝謝本來就覺得別扭的少校,幹脆下指示,“走人。”
次日下午一點,軟臥間的溫昕看著車窗外緩緩後移的風景,收回視線,“少校,你上次坐火車是什麼時候,還記得嗎?”
“怎麼不記得,就第一次見你那天,剛下火車,38小時的硬板座,屁股還沒晾涼快,就被你這個非醫人員給教育了,小丫頭,膽兒不是一般肥啊!”
四人間的軟臥間,厲銘辰躺在自己床上閉著眼,含笑的嘴角像是在回憶著那天的情景。溫昕邊聽著,也學著他的樣子,邊躺下邊說,“那也不怪我,誰要你凶得跟塊大理石似的,你不記得那個小護士被你凶巴巴的樣子嚇成什麼樣了。”
溫昕是孕婦,安全起見,三人選的是陸路方式,三張軟臥下鋪,小兩口一間,嚴美單間。
此時,正閉眼回憶著初見少校時他氣死人不償命樣子的溫昕,冷不防搭在床邊的手被抓住了。少校聲音前所未有輕緩地問,“寶寶,嫁給我這個粗人,你後悔嗎?”
進入孕期後,溫昕發現自己變色了,就像現在,隻是被厲銘辰牽下小手,她就渾身說不上的感覺。抽了兩下沒抽開,溫昕嗔道,“去哪兒後悔去,當這是淘寶購物呢?買個老公不滿意了,七天內包退哦親……”
溫昕想開個玩笑好讓厲少校把手鬆開,沒想到少校的手更緊了。中間隔著火車餐桌,溫昕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能聽到少校一字一句地說:“我能說我有點後悔了嗎?老婆,我要是失明了,你怎麼辦……”
厲銘辰的話不是亂說的,因為比起C市軍醫院大夫預測的可能病情,他的提前了。少校的眼睛就在剛剛,瞬間黑了一下。
厲銘辰眼睛的情況的確不大樂觀,出了火車站,北京的太陽已經在地平線處流連了。上車,趕路,直至到達軍區總醫院,天算是徹底黑了。
“媽,我們是不是要等明天才能看到大夫。”被少校的手緊緊握了一路的溫昕不自覺得對嚴美叫出那一聲,因為隻有至親血親是現在唯一的依靠。
“醫院那裏醫生都等著,去了咱們就能看病……”坐在前排的嚴美回頭看眼兒子,厲銘辰表現得倒是平靜,如果不是那一字線的唇型泄露了情緒的話。“放心,有最好的醫生,最好的條件,不會有事的。”
略加長的車型在嚴美和兒子媳婦間隔開一段不短的距離,嚴美卻伸出手,拍了拍他們交握緊密的十指。在那一刻,視線變差的少校心裏“咯噔”一聲,似乎又有什麼東西斷了。
已經是晚上七點,軍區總院五樓眼科病房15號床前卻站滿了白大褂,仔細看下,溫昕注意到,這群人的胸牌前,沒有一個是寫著實習的。一麵感歎著社會地位不同待遇明顯不同的她,同時也慶幸厲銘辰有這麼一個外公,不然她家少校……
拿個醫用電筒對著少校眼睛照了一會兒的白頭發老頭最後放下電棒,舉起一根手指在厲銘辰眼前隔著段距離問,“看得清這是幾嗎?”
被醫生們隔在白圈外的溫昕看不完全少校的臉,卻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覺得被冒犯、逞強,以及最後的無力……
“二……但是看得不是很清……”字句間的停頓,溫昕看到了硬漢被挫敗的全過程,清清楚楚,沒有血淚,卻遠比滿目血淚割破人心。
“嗯……”老大夫拄著下巴低頭沉吟了一會兒,轉頭對身邊站的另一個男醫生說,“明天做下術前檢查,沒問題的話,後天安排手術。”
嚴美把特意等他們來的眼科聖手鍾城鍾老大夫送出門,一時沒回來,溫昕知道這是去問厲銘辰的情況了。她也想知道,可她卻沒跟著一起去。嚴美安排的高級病房裏就一張床,厲銘辰那麼大個身軀直愣愣躺在上麵,傻傻得很不搭調。
兩人間的沉默被溫昕一聲輕笑打破,她幾步走到他床邊坐下,“大爺,給妞兒笑個,笑得好妞兒有賞。”
“賞什麼?”難得耍寶的溫昕沒把少校逗樂,他隻是那麼直直地看著妻子,像是要把她的樣子刻進腦子裏,永遠不忘似的。
“賞這個……”淡淡的乳香是孕後溫昕身上特有的味道,和在唇齒間一起卷進厲少校的口中,滋味也是他人生經曆過的最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