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弦反應極快,立刻想到宮滌塵昨晚曾說潑墨王乃是極有可能解開蒙泊國師難題之人,再看到席間的筆墨,暗咐莫非這難題與書法有關?
機關王白石年約四十,麵色白昔,相貌儒雅,大笑入席:“聽何兄之言,莫非小弟是酒囊飯袋麼?為免宮先生與郭兄這主人生厭,小弟還是厚顏搶何兄與林兄的一杯酒喝吧。”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本來梅蘭堂太子一係與泰親王等人不無針鋒相對之意,言詞間各不容讓,此刻逍遙一派四人的到來,頓令堂中氣氛輕鬆了許多。
水秀長袖掩唇,輕輕笑道:“你們這幫大男人可莫要嚇壞了駱姑娘……”堂中刹時靜了片刻,眾人的目光全都移到一直立於門邊默然不語的蒹葭掌門駱清幽身上。
駱清幽身穿淡綠色長衫,頭戴一頂小帽,隱隱可見如雲發髻,帽沿下露出一抹輕輕飄動的柔軟額發,仿佛要搭在那長長的睫毛上,更襯以秀逸風姿。奇怪的是她用一付淺粉色的絲巾蒙住半邊麵容,除此外再無多餘的飾物。
絲巾遮住駱清幽的口鼻,僅露出一雙靈動而慧黠的眼睛,或許是因為天氣寒冷,她的眼中沾著一層蒙蒙的水汽,令黑漆漆的眼珠如同暗夜裏的星星,閃耀著柔和而寧靜的光彩,長發隨意地披在肩上,有幾根發絲掠過略生紅暈的臉頰,令人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拂開。她的身材高挑,僅比立於身旁的暗器王林青略矮一拳,雖隻是平常的裝扮,但那衣衫卻顯得如此合身,每一根絲線似乎都緊貼著她的肌膚,勾勒出婀娜勻稱的曲線,就像是一張僅著黑白兩色的山水畫,隱隱望見霧靄裏遠處山巒微微起伏的弧度,畫中的純白是那纖細不堪一握的“柔”與“媚”,濃墨則是那仿如遠望千軍萬馬馳騁疆場、依舊怡然故我的“韌”與“剛”。
“水姐姐說笑了,清幽早就不是小女孩子,豈會被這些大男人嚇著?”駱清幽的聲音猶如她那妙絕天下的蕭音,清雅素定。她緩緩走入席邊,在何其狂身旁坐下,亦是自斟一杯香茶,右手端杯,左手將麵紗輕輕撩起一線,送茶入口,歎息般低低道:“何兄剛才的牛飲鯨吞,實是愧對這一杯好茶。嗯,此茶淡香悠遠,入腹沁涼,我竟從未喝過……”
她的動作是如此輕柔,神態是如此自然,連小弦這樣一個小孩子都看得目瞪口呆,心中莫名升起一份荒誕的念頭:恨不能自己也化做那一杯清茶,好能一親芳澤。
宮滌塵撫掌而笑:“駱姑娘果然雅致,此茶乃是小弟特意從吐蕃帶來,本想親自送往白露院請駱姑娘一品,奈何身無餘暇,直到今日才一償夙願。”
駱清幽並不抬頭,略略皺眉:“左右不過是一杯茶,誰品不是一樣,何時品不是一樣?又何需勞動宮先生大駕?”
“正所謂‘寶劍贈英雄,紅粉贈佳人’,詩酒亦需趁好年華……”宮滌塵聳肩一笑:“此茶原本無名,隻因欲贈駱姑娘,小弟才特意起了一個‘煮香雪’的名字,駱姑娘覺得如何?”眾人口中喃喃念著“煮香雪”三字,回想駱清幽那神情動作,均是暗暗點頭。更有人暗恨自己不能搶在宮滌塵前說出這番話,以博佳人一笑。
駱清幽眼光停在宮滌塵身上,微微一愕,顯然亦未想到來自吐蕃荒蠻之地的宮滌塵竟會有這般一塵不染的外表與氣度從容的談吐:“宮先生謬讚了,名稱再風雅,亦不過是一杯供人止渴的茶。依小妹看來,詩酒亦無需趁年華,豈不聞聊追短景,不暇餘妍之理。”
宮滌塵思索片刻,微微拱手一笑:“駱姑娘說得極是,縱有山林勝地,太過營戀反成市朝。小弟確是太過著相了。”
“宮先生何需如此?”駱清幽垂下頭,再細飲一口茶:“寶劍非因英雄才利,紅粉非有佳人才香,縱是沒有清幽相品,這‘煮香雪’依然是一個極好的名字。”
除了飽讀詩書的亂雲公子與簡公子外,其餘人都似懂非懂這略含機鋒的對答。小弦清醒過來,忽想到自己曾懷疑宮滌塵喜歡駱清幽之事,如果宮滌塵與林青成了情敵,豈不是大事不妙?忍不住道:“駱姑姑你有所不知,宮大哥從不喝酒,我還以為他隻喝清水呢,想不到竟然喜歡飲茶……”他說到“姑姑”與“大哥”時特別加重語氣,分明是有意提醒兩人輩份有別。在場不少人皆聽出這隱含的意思,不免暗暗偷笑。
林青又好氣又好笑,桌下輕輕揪一把小弦。心知駱清幽最是臉嫩,以她的冰雪聰敏,當然會聽出小弦的言外之意,而林青與駱清幽一向以禮相持,小弦雖是童言稚語,卻分明有成全兩人之心……正要開口替駱清幽解圍,卻聽水秀微笑道:“駱姑娘為何不解開麵紗,難道怕將我這老太婆比下去麼?”眾人早有此意,一齊拍手叫好,正好掩過駱清幽的尷尬。
駱清幽微一猶豫,右手捏住麵紗的一角,卻並不及時摘下:“水姐姐有所不知,非是不尊重諸位,而是清幽實有難言之隱……”瞅了一眼含笑而立的林青,若有若無地一歎,將麵紗摘下。
小弦終於看到了馳名天下才女的真麵容。卻見駱清幽淡紅的麵色,瘦削的臉頰,微翹的小鼻子,彎而略揚的嘴角,有一股淡淡的慵懶之意,如果僅以容貌而論,隻怕還未必及得上宮滌塵與簡公子,但那慵懶之中卻有一種清晰可辨的英武之氣。這感覺就如在一汪清澈的水泉中看到了泉底的小石子,水是水,石是石,嬌柔與豪邁仿佛已合而為一,卻又是壁壘分明。那份柔弱與剛強天衣無縫結合給人極深的印象,既親且敬,風華絕代!
唯一遺憾的是駱清幽的右邊嘴角竟然生了兩個大大的水泡,雖然不免稍稍破壞了這一張動人麵容,卻又讓人有些啼笑皆非,生出“原來她畢竟還是個凡人,並非一個不食人間煙火仙子”的親近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