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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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新疆那天晚上,心情格外沉重。[比奇中文網www.biqi.me首發]尋找最快更新網站,請百度搜索+仿佛是同親人永訣,想到了永生永世不能見麵的冷酷。列車啟動後,一個人呆呆地坐著,周圍擁擠不堪,卻感到孤獨難耐。目光茫然地掠過窗外交替變換著的景物,明滅的燈火與嘈雜的人群漸漸遠去。唯有峻拔神秘的博格達雪峰,披了黑色夜幕的鬥篷,巨人般矗立在遠處,冷眼俯視著騷動不安的人類。此刻孤獨的旅人,所想的並不是山那邊迷人的天池風光,也沒有回味醉人的喀什風情。他想到了自己的親人,想到那位從小就經常聽說,卻從未見過麵的叔父。他將為此次迢迢萬裏進疆,卻未能同叔父見麵而抱憾終生。

他的叔父忽聚堂,五十年代隨軍進疆。後來同許多人一樣,轉業到地方工作。早年常聽父親講,他是在一家鋼鐵廠工作。廠子是部隊集體轉亞的產物,又在烏魯木齊附近,因此便叫“烏魯木齊八一鋼鐵廠”。他進疆之前,總以為這就是很確切的地址,不料打聽的結果,卻說這所工廠早已下馬。他打加急電報給遠在內地的父親詢問地址,但不知何故,直至離開新疆時也沒有收到回音。他曾夢想著會在旅途上與日夜思念的親人不期而遇。於是每到一地,都盼望叔父就在那裏。他一次又一次地向當地接待的人打聽叔父的下落,人家都說不知道,甚至對他的問題感到奇怪。說新疆地域遼闊,沒有確切地址要尋找一個人,實在比登天還難。他的印象中叔父仍然年輕力壯,仍然像他家鏡框裏那個軍人一樣英武。總覺得會在某一城的大街或駛往某地的火車上同叔父邂逅相遇。他情不自禁地注意著每一個據他猜想可能就是叔父的人。有幾次,幾乎就要上前搭話,卻聽人家的同伴呼出了另一個陌生的名字,證明根本不是。於是他再次深深地失望,直至產生出新的希望。有一次,在石河子墾區遇到一個人,長得敦敦實實,麵貌同他的父親格外相像。他正尋思著如何設法上前打訕時,那人突然乘上一輛車子就要離去。他急了,不顧一切地跑過去,問人家對不起,請問您是忽聚堂嗎?”那人起初覺得奇怪,隨即笑一笑說,“不,我叫王滿堂。”說得滿車的人都笑了。他苒次陷入思念的痛苦之中。後來他的精神開始有些恍惚。見著每一位五六十歲的人,都覺得那也許就是自己的叔父。夜裏,許多次夢見同叔父見麵。

他沒有見過叔父,但卻時常聽父母念叨他。說他精明能幹,幹脆利索,十八歲時即當家理事。還說叔父長的很像父親,質樸無華,敦敦實實。在他童年的時候,“解放軍”是一個無比光榮而神聖的名詞。參加了解放軍的叔父在他的心目中也就成了一個被崇拜的偶像,一個時時令他驕傲的英雄人物。上小學的時候,他時常很自豪地對同學們講我的叔父在新疆當兵,新疆可遠可遠哩。”發布了這條要聞,很覺得自己了不起。這種心情像一壞陳釀老酒,在他的心窩子裏存了幾十年之後,更加醇香濃烈了。

無論碰過了多少次釘子,他仍然渴望能遇見叔父。在烏魯木齊的大街上,他遇到了一個人。頭發有些花白,濃眉厚唇,背操著雙手走路,兩腿像他的父親一樣彎曲著,邁動腳步時,身子有些搖晃。當那人迎麵朝他走來時,他斷定這就是叔父。於是很興奮,急切地迎上前去,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請問,您的老家是陝西大荔嗎?”盡管很興奮,他還是吸取前多次的經驗教訓,改換了一種詢問的方式。“不是,我們家鄉在四川大邑……”這無異於一瓢涼水當頂澆了下來。直到人家走出好遠好遠了,他還沒緩過神來。他就這樣在半個多月時間裏,一直癡情而盲目地渴望見到自己的親人。後來他發現,凡打問過的貌似叔父的人,幾乎無一不是五六十年代由內地隨軍進疆的“老支邊”。他們有著大致相同的經曆:年輕的時候手握鋼槍保衛著這片遼闊的土地,隨後又把全部的青春奉獻給了開發這片土地的事業。漸漸地,“叔父”這個特定名詞的含意在他心目中變得普遍而寬泛起來,覺得它不再是指一個人了,而是一個親切的群體概念。於是在最後的幾天時間裏,他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盡量多地接觸了“叔父”一類的人物。他特別地關注他們的命運,把預備給叔父的一腔親情,傾注到他們身上。他發現,新疆的烈日和大風,給了他們一樣紫紅的臉膛;他發現邊地的遼闊與天山的峻拔,給了他們同樣寬廣的胸襟;他發現,他們雖然也思念故鄉和親人,但更熱愛留住了自己的青春和子嗣,浸含著自己心血和汗水的新疆這一片深情的沃土。當他同他們親切交談時,拖覺得自己是在同叔父交談;當他同他們握手吿別時,也覺得是在同叔父告別,好兒次潦下了惜別的淚水。於是,小時候那種幼稚的自豪,就升華為一種真正的自豪。萬裏迢迢未曾與叔父相見的惆悵,卻化作真切的慰藉,使那焦躁不安的心緒,開始趨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