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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父
83歲高齡,仍然健在。[比奇中文網www.biqi.me首發]尋找最快更新網站,請百度搜索+這是外祖父的現狀。作為一個地道的關中農民,他這一輩子創造過“輝煌”,也曆盡了坎坷。麵部的每一條皺紋,都隱含著時代的風霜雨雪。我常常麵對著他老人家,就像讀著一部中國農民的秘史,嚼出的是一種淡淡的苦澀。有時候,我把外祖父同祖父加以比較,發現同樣是農民,祖父是一個很不安分的浪漫主義者,而外祖父則是典型的中國傳統農民。墨守成規和過於現實的人生態度,孕育了他生命曆程上的波瀾,也造成了他一生的悲劇。原因很簡單:任何一個講求實際的農民,也無法預測世事的未來,更不可能避免命運的擺布。
外祖父在人們的眼裏,是一個很謹慎、很理智的人。關中農民把這種品格稱之為“德道”。他態度始終很溫和,走路是一副沉穩的樣子,說話較少,且聲音很低,講究分寸,總顯得於世無爭、膽小怕事。這一切,使他成了一個很能被人寬容的角色。以柔克剛,這從很大程度上減輕了他命運的悲劇色彩,使他在幾十年的疾風苦雨中生活下來了。這當然也是他自己慘淡經營的結果。一個人,無論被命運擺布到任何意想不到的境地裏,總能審時度勢,最大限度地努力把握命運,才不失為生活的強者。外祖父大體上屬於這樣的人。對於這樣一個頗有性格內涵的人物,運用“白描”的手法來寫,已經遠遠不夠。變換一種表現手法,也算作一次嚐試吧。
外祖父叫蔡達仁。村中早先是很少有人直呼其名的。他在族中排行老大,同輩人即呼他大哥,晚輩則稱之大伯。他的名字中蘊含著中國舊式農民普遍崇尚的道德理想。而人們更為注重的人生目標,則是在生產力不發達的情況下,努力擺脫貧困,實現物質上的富有。可見外袓父的名字,同他的為人一樣,也是含蓄的。
本世紀二三十年代,當我的祖父異想天開,竭力想跳出土地束縛,夢想成為一名“穿絲綢住洋樓”的瀟灑商人時,比他年輕將近十歲的外祖父,卻以極大的熱情經營著祖上傳下來的為數不多的土地。據說當時他的經濟實力遠遠不及祖父的雄厚。大約略優於一般自耕農,農忙時節需要雇請幫工。憑著勤勞和精明,在十多年之內,外祖父完成了他作為一個土財東的資本原始積累。他至少把祖業擴大了五倍,使自己家族的經濟地位,迅速上升到了令人仰慕的地步。在方圓幾十裏的社區之內,開始小有名氣。運用經營土地的利潤來購買土地,這在當時,據說是一種時尚。在舊式農民的眼裏,也是發家致富的唯一光明正大的路。外袓父的發跡,在人們看來是一種天經地義的榮耀。這種觀念直到“土改”,才發生了變化。當時,隨著經濟實力的日益擴大,外祖父在鄉間的威望也逐漸上升著。不到而立之年,他已經成了“少掌櫃”。據母親講,外祖父一躍成了“場麵上”的人物。村中乃至鄰村,體麵人家婚喪嫁娶、簽約說和之類的事情,外祖父都是被請了與那些德高望重的長一輩體麵人物一道坐在上席。這對於一個舊式農民,是很值得炫耀的一種光彩。他由子體格瘦弱,原本不勝灑力,但既然上了場麵,又得從容應付。於是每逢赴請,袖中必備一特製大手帕。酒入嘴後並不下咽,假借舉帕拭嘴之機,吐酒於帕,遂擠之於地。如是“秘密武器”,使用多年,竟然無人知曉。外祖父年輕時的精明圓通,由此可見一斑。
大約是他“而立”之年吧,外祖父的創家立業進入一個輝煌階段。他雄心勃勃地在祖上傳下的一片破敗房基上,除舊布新,蓋起來一座與他的財東身份相符的四合大院。門樓、上房、兩麵廈房,一色鬆木,一磚到底。這在當時一個普通農民,往往是窮其一生也難以實現的宏偉目標。至此,外祖父名符其實地擠進了中、小財東的行列。用勤勞精明奠定了基業,又用剝削發展著基業,這是他們共同的道路。這為他們上升為大財東亮出了希望的曙光。然而外袓父不是一個唯利是圖、貪得無厭的人。當他居家可以清閑於太師椅上消遙地端著水煙袋從容度日,出門可以坐著裝飾考究的馬拉轎車招搖過市;夏天有綢衫褲等著他穿,冬天有狐皮領大衣隨時恭候;且糧倉常滿,錢袋不空時,他便覺得很滿足。而“達仁”這個道德理想,漸漸變得重要起來,以致終於上升到了第一位,他便更加注重行善吆名、修德養性。不過幾年,外祖父便成了方圓幾十裏內有點名望的小紳士。恰在這時,西北野戰軍解放關中的炮聲驚醒了外祖父的道土改時,覺悟了的貧雇農將他定為地主成份,分了他的土地。他也認識到了自己的財富裏滲滿了貧雇農的血汗,又有一種深深的愧疚在靈魂深入滋生出來。外壓內疚的境況,規定了他整個後半生的生活信條。這就是:隻許規規矩矩,不許亂說亂動。他不僅用這信條“一日三省吾身”,而且隨時告誡後人信守罵行。從此,他臉上的笑容永遠地消失了。布滿血絲的眼中,總是閃爍著驚恐和不安。許多日子閉門思過。偶然走出門,遇有村人,人家不理他,絕不敢主動打招呼。見了三歲的小孩,他也笑臉相迎。隻是那強作的“笑”,比“哭”更令人不安。一年四季總穿著破舊的衣服,飲食也是僅能充饑的粗茶淡飯。三年困難時期,有人明目張膽地到隊裏莊稼地去偷。他卻告誡家人,千萬不敢動隊裏的一根草、一穗麥。餓得啃樹皮嚼野草,腿腫臉腫,也沒敢忘記自己是有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