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約前372—前289),名軻,字子輿,戰國時鄒國(今山東鄒縣)人。孟子是孔子之後儒家思想的主要代表,性善論是其學說的出發點,其主張有“行仁政”、“法先王”等。他曾周遊列國,宣揚自己的政治主張,但由於其學說“迂遠而闊於事情”,未被重用,於是“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史記·孟子荀卿列傳》)。《孟子》一書主要記錄孟子的言行,是儒家的重要經典。其文章長於論辯,文氣充沛,語言精練簡約,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對後代散文產生了很大影響。
齊桓晉文之事[1]
【導讀】
《齊桓晉文之事》選自《孟子·梁惠王上》。本文通過孟子與齊宣王的對話,集中闡述了孟子的“王道”理論和具體主張。孟子認為,隻要人君善於發揚其“不忍”之心,推恩於人,就可以施行仁政,所以不行王道是“不為也,非不能也”。如果人君能使人民豐衣足食,生活有所保障,那就必然會得到人民的擁戴,做到“保民而王”。這些理論和主張也反映了孟子的“民本”思想。孟子用迂回曲折的方式來勸說齊宣王放棄霸道,因勢利導,巧於設喻,始終圍繞施行“王道”這一中心論點步步深入,邏輯十分嚴密,表現出高超的論辯技巧。
齊宣王問曰[2]:“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聞乎[3]?”
孟子對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4],是以後世無傳焉[5],臣未之聞也。無以,則王乎[6]?”
曰:“德何如則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禦也[7]。”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聞之胡齕曰[8]:王坐於堂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王見之,曰:‘牛何之?’對曰:‘將以釁鍾[9]。’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10],若無罪而就死地[11]。’對曰:‘然則廢釁鍾與?’曰:‘何可廢也?以羊易之。’不識有諸[12]?”
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為愛也[13],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誠有百姓者[14],齊國雖褊小[15],吾何愛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無異於百姓之以王為愛也[16]。以小易大,彼惡知之[17]?王若隱其無罪而就死地[18],則牛羊何擇焉[19]?”
王笑曰:“是誠何心哉[20]?我非愛其財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謂我愛也[21]。”
曰:“無傷也[22]。是乃仁術也[23],見牛未見羊也。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24]。”
王說曰[25]:“《詩》雲:‘他人有心,予忖度之[26]。’夫子之謂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於我心有戚戚焉[27]。此心之所以合於王者,
[
28]何也?”
曰:“有複於王者曰[29]:‘吾力足以舉百鈞[30],而不足以舉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31],而不見輿薪[32]。’則王許之乎[33]?”
曰:“否。”
“今恩足以及禽獸[34],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然則一羽之不舉,為不用力焉;輿薪之不見,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見保[35],為不用恩焉。固王之不王,不為也,非不能也。”
曰:“不為者與不能者之形何以異[36]?”
曰:“挾太山以超北海[37],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枝[38],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固王之不王,非挾太山以超北海之類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類也。”
“老吾老[39],以及人之老;幼吾幼[40],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41]。《詩》雲:‘刑於寡妻,至於兄弟,以禦於家邦[42]。’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43]。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權[44],然後知輕重;度[45],然後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王請度之。”
“抑王興甲兵,危士臣,構怨於諸侯[46],然後快於心與?”
王曰:“否,吾何快於是?將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聞與?”
王笑而不言。
曰:“為肥甘不足於口與[47]?輕暖不足於體與[48]?抑為采色不足視於目與?聲音不足聽於耳與?便嬖不足使令於前與[49]?王之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豈為是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