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9章 戲曲——蒲鬆齡(1 / 3)

蒲鬆齡(1640—1715)字留仙,一字劍臣,號柳泉居士,世稱聊齋先生,淄川(今山東省淄博市)人。19歲初應童子試,即以縣、府、道三試第一進學,後卻屢應鄉試不第,七十一歲始成貢生。除中年一度外出做幕僚外,一生都在家鄉當塾師。他工於詩文,善作俚曲,影響最大的作品是文言短篇小說集《聊齋誌異》。《聊齋誌異》寫作時間前後跨度共40餘年,可以說凝聚了作者畢生精力。書中共有小說近五百篇,故事有的據前代小說、筆記改編,有的由其親友提供,更多的則是作者的見聞和虛構。它托於幻筆,借談鬼說狐以映照社會現實,或寄寓勸懲,或抒發幽憤,或描寫閑情逸趣,語言靈活洗練,平易曉暢,文約意豐,產生了很大影響。其他著作還有《聊齋詩文集》、《農桑經》等。

席方平

【導讀】

《席方平》是《聊齋誌異》中的名篇,它寫席方平魂赴冥府代屈死的父親申冤,但上自冥王,下至城隍,各級衙門皆被其父親仇家買通,他不僅冤屈未申,反遭種種酷刑。但麵對酷刑、威脅、利誘、陰謀,他自始至終毫不屈服,最後終於因二郎神的明斷而昭冤雪恨。故事以幻寫真,影射、抨擊了現實社會中官府貪贓枉法、施虐無辜、草菅人命的罪惡。作者在對陰司世界進行虛構時,寫了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情節,例如席方平被鋸成兩半時,寫兩個鬼對他的讚語和善意;席方平被騙去投胎時,寫送他的兩個鬼“驅而罵”、“溫語勸回”、“敢怒不敢言”等。這些都帶上了現實生活中豐富的人情世態,使故事在幻想中具有了“真實”的意味,更為曲折、生動、有趣,引人入勝。這體現出作者具有高超的講述故事的能力。從小說中也可以看出,作者的觀念是比較傳統的,席氏父子因“孝義”、“良懦”,不僅冤屈平反,而且還得以益壽延年、家產日豐。這是作者美好的願望,他借此提倡“忠孝誌定、萬劫不移”的精神,寓有勸世之意。

席方平,東安人[1]。其父名廉,性戇拙[2]。因與裏中富

室羊姓有郤[3],羊先死;數年,廉病垂危,謂人曰:“羊某今

賄囑冥使搒我矣[4]!”俄而身赤腫,號呼遂死。席慘怛不

食[5],曰:“我父樸訥[6],今見淩於強鬼[7];我將赴地下,代

伸冤氣耳!”自此不複言,時坐時立,狀類癡,蓋魂已離

舍矣[8]。

席覺初出門,莫知所往,但見路有行人,便問城邑。少

選[9],入城。其父已收獄中。至獄門,遙見父臥簷下,似甚

狼狽;舉目見子,潸然涕流[10]。便謂:“獄吏悉受賕囑[11],

日夜搒掠,脛股摧殘甚矣[12]!”席怒,大罵獄吏:“父如有罪,

自有王章[13],豈汝等死魅所能操耶[14]!”遂出,抽筆為詞。

值城隍早衙[15],喊冤以投。羊懼,內外賄通,始出質理[16]。

城隍以所告無據,頗不直席[17]。席忿氣無所複伸,冥行百餘

裏[18],至郡,以官役私狀[19],告之郡司[20]。遲至半月,始

得質理[21]。郡司撲席[22],仍批城隍覆案[23]。席至邑,備受

械梏[24],慘冤不能自舒。城隍恐其再訟,遣役押送歸家。役

至門辭去。席不肯入,遁赴冥府,訴郡邑之酷貪,冥王立拘

質對。二官密遣腹心,與席關說[25],許以千金[26]。席不

聽。過數日,逆旅主人告曰[27]:“君負氣已甚[28],官府求

和而執不從[29],今聞於王前各有函進,恐事殆矣[30]!”席

以道路之口[31],猶未深信。俄有皂衣人喚入[32],升堂,見

冥王有怒色,不容置詞,命笞二十。席厲聲問:“小人何罪?”冥王漠若不聞。席受笞,喊曰:“受笞允當[33],誰教我無錢耶!”冥王益怒,命置火床。兩鬼捽席下[34],見東墀有鐵床,熾火其下,床麵通赤。鬼脫席衣,掬置其上[35],反複揉捺之;痛極,骨肉焦黑,苦不得死。約一時許,鬼曰:“可矣!”遂扶起,促使下床著衣,猶幸跛而能行。複至堂上,冥王問:“敢再訟乎?”席曰:“大冤未伸,寸心不死,若言不訟,是欺王也。必訟!”又問:“訟何詞?”席曰:“身所受者,皆言之耳!”冥王又怒,命以鋸解其體。二鬼拉去,見立木,高八九尺許,有木板二,仰置其下,上下凝血模糊。方將就縛,忽堂上大呼“席某”,二鬼即複押回。冥王又問:“尚敢訟否?”答曰:“必訟!”冥王命捉去速解。既下,鬼乃以二板夾席,縛木上。鋸方下。覺頂腦漸辟,痛不可禁,顧亦忍而不號[36]。聞鬼曰:“壯哉此漢!”鋸隆隆然尋至胸下[37]。又聞一鬼雲:“此人大孝無辜,鋸令稍偏,勿損其心。”遂覺鋸鋒曲折而下,其痛倍苦。俄頃,半身辟矣。板解,兩身俱仆。鬼上堂大聲以報。堂上傳呼,令合身來見。二鬼即推令複合,曳使行。席覺鋸縫一道,痛欲複裂,半步而踣[38]。一鬼於腰間出絲帶一條授之,曰:“贈此以報汝孝。”受而束之,一身頓健,殊無少苦。遂升堂而伏。冥王複問如前;席恐再罹酷毒[39],便答:“不訟矣。”冥王立命送還陽界。隸率出北門,指示歸途,反身遂去。席念陰曹之暗昧尤甚於陽間[40],奈無路可達帝聽[41]。世傳灌口二郎為帝勳戚[42],其神聰明正直,訴之當有靈異。竊喜二隸已去,遂轉身南向。奔馳間,有二人追至,曰:“王疑汝不歸,今果然矣。”捽回複見冥王。竊意冥王益怒,禍必更慘;而王殊無厲容[43],謂席曰:“汝誌誠孝。但汝父冤,我已為若雪之矣[44]。今已往生富貴家,何用汝鳴呼為[45]。今送汝歸,予以千金之產、期頤之壽[46],於願足乎?”乃注籍中,嵌以巨印[47],使親視之。席謝而下。鬼與俱出,至途,驅而罵曰:“奸猾賊!頻頻翻複,使人奔波欲死!再犯,當捉入大磨中,細細研之[48]!”席張目叱曰:“鬼子胡為者!我性耐刀鋸,不耐撻楚[49]。請反見王,王如令我自歸,亦複何勞相送!”乃返奔。二鬼懼,溫語勸回。席故蹇緩[50],行數步,輒憩路側。鬼含怒不敢複言。約半日,至一村,一門半辟,鬼引與共坐;席便據門閾[51]。二鬼乘其不備,推入門中。驚定自視,身已生為嬰兒。憤啼不乳[52],三日遂殤[53]。魂搖搖不忘灌口[54],約奔數十裏,忽見羽葆來[55],幡戟橫路[56]。越道避之[57],因犯鹵簿[58],為前馬所執,縶迭車前[59]。仰見車中一少年,豐儀瑰瑋[60]。問席:“何人?”席冤憤正無所出[61],且意是必巨官,或當能作威福,因緬訴毒痛[62]。車中人命釋其縛,使隨車行。俄至一處,官府十餘員,迎謁道左,車中人各有問訊。已而指席謂一官曰:“此下方人,正欲往愬,宜即為之剖決[63]。”席詢之從者,始知車中即上帝殿下九王,所囑即二郎也。席視二郎,修軀多髯,不類世間所傳。九王既去,席從二郎至一官廨[64],則其父與羊姓並衙隸俱在。少頃,檻車中有囚人出[65],則冥王及郡司、城隍也。當堂對勘[66],席所言皆不妄。三官戰栗,狀若伏鼠。二郎援筆立判[67];頃刻,傳下判語,令案中人共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