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爸爸身體好轉了一些,每天給全家人做午飯。他在家裏向來是一個大少爺式的人物,家務活能不沾手就不沾手,“油瓶子倒了也不扶”,我覺得這句話就是形容他的。我不知道爸爸不上班的心情和心境,不過放學回到家裏饑腸轆轆的馬上就能吃到熱飯熱菜,當然是一件十分愜意和幸福的事情。況且他的烹飪手藝還真的相當不錯,炒菜也舍得放油,比媽媽做得好吃。
那個時候因為年紀太小,隻看得出父母臉上的喜怒哀樂,對他們內心的波瀾卻茫然無知。所以那時候我對爸爸基本上是“屏閉”狀態,我簡單的生活經驗和幼稚的感知能力都遠遠不足以認識和理解那種背景之下的父親,對他的心情也無從體會,我隻覺得他脾氣古怪,動輒就會發怒,也不像媽媽那樣對我親。
說心裏話,我對爸爸是有所不滿的。首先他不是一個理解孩子的爸爸,他也不是一個寵愛孩子的爸爸,他從來不會想方設法去滿足孩子的要求,他也從來不會為孩子兩肋插刀,相反,他是一個與童年世界有著相當距離的爸爸。他太自我了,別說是童年世界,就是成人世界他都有幾分格格不入。就是他撅著屁股趴在地上跟我弟弟一起打玻璃球的時候,在我看來他也依然是一個有威儀的地地道道的父親。這樣的一個人,你是別指望他會放任孩子的,孩子也不可能在他麵前輕狂。可是那時候我並不明白,內心裏非常渴望能被爸爸溺愛。我已經離開了他那麼久,現在終於又回到了他的身邊,我真希望他能像媽媽一樣讓我依戀,不過這個希望很快就破滅了。
有一件事,一直令我耿耿於懷。有一次我和弟弟去送飯,那天我們臨走的時候爸爸忽然非常動情地抱了抱弟弟,對我卻不置一顧,讓我覺得備受冷落。回到家裏媽媽看出我不高興,問我是怎麼回事,我告訴了她。媽媽馬上說:“你爸爸怎麼這樣!”爸爸回來後媽媽曾當著我的麵問他,為什麼隻抱弟弟不抱姐姐?媽媽的意思大概是要為我伸張正義。不料爸爸臉色沉鬱地說當時被打得實在受不了了,準備逃跑,逃跑不成就自殺。爸爸說他都做好了準備,白天洗碗的時候已經偷偷地往門軸上潑了水,這樣夜裏開門就不會發出聲響,等看管他的“動力”們睡著了就可以行動。他還把一條床單撕成了布條,偷偷地藏在褥子下,準備在逃跑的時候用來做褲帶,因為進去之後褲帶之類的東西都被收走了。如果第一套方案失敗,實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布條還能派上別的用處。
媽媽一聽,眼淚嘩地就流了下來。她惱怒地責備爸爸說:“你就不想想你是有兩個孩子的人啊!”她抹著眼淚說,“這麼大的事情,你都不跟我商量一下!”爸爸默然,好長時間沒有說話。等媽媽平靜下來,他才接著說後來因為連夜轉移,搬進了浴室,他的兩套計劃都沒有辦法實施了。浴室是個裏外兩間的房子,外麵還有更衣室和售票的門廳,進出有三四道門,牆很高,窗戶也很高,而且看守的人數也增加了,估計是他們瞧出了苗頭,對他的提防增加了。媽媽歎息著說:“幸虧沒有啊!”爸爸說他抱弟弟是他下決心要離開我們了,說不定那就是他見家裏人的最後一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