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有許多我們之間的語言,外人是很難聽懂的,而且我們也不想讓別人聽懂。我們彼此青睞,惺惺相惜,分享一個又一個小秘密,無話不說,真可以用“親密無間”來形容。我們穿式樣相同的衣服,個子一般兒高,長相也越來越相像,就像一個模子裏壓出來的兩個餅。有些和我們接觸不深的老師隻知道我們是某某和某某某,卻從來分不清我們誰是某某誰是某某某。有的陌生人會在頭一眼看到我們的時候以為是孿生姐妹。除了小虹我從來沒有和另外一個女孩共度過那樣多的時間和交往得那樣深入。在我們形影相隨的時期,我們就像廣告詞裏說的那樣“我的眼裏隻有你”。
我和小虹的友情就像一種幼稚的未成形的愛情,也像愛情一樣自私和帶著盲目的排他性。其實在我們周圍有許多非常不錯的女同學,她們聰明、漂亮、溫柔,而且對我們十分友好,也願意我們和她們一起玩。但隻要我和小虹在一起,她們都不來接近我們,自覺地給我們讓出空間。當我們偶爾分開,她們會主動地來告訴我或小虹另一個在哪裏,如果我們不表現得急於找到對方,她們就會和我或她玩到一起,同樣是很快樂很忘情。但當我們之中另一個出現,她們就會像黎明時分的星辰一樣自動隱退,剩下的還是我和小虹,隻有我和她。和我們倆的友情相比,所有的友情似乎都黯然失色。
我們如此相似,又如此相投,彼此都覺得驚訝和欣喜。我們的相互影響滲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麵麵,我們沒有“自我”,隻有一個共同的“我們”。我們自認為有一樣的優點和缺點,我們對事物的態度十分一致,我們還有許多共同的經曆和共同的記憶,為此我們沾沾自喜。
在上學的日子裏,我們最喜歡最盼望的是“學農”。每學期我們有兩次“農忙假”,夏季大約在六月份,秋季大約在十月份,時間並不十分確定,每次十天左右。除了寒暑假,對學生來說農忙假是最鬆閑自在的時光,因為可以不讀書不考試。盡管從我們進校門的第一天起學校就苦口婆心地告誡我們學生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任務就是學習,可我們還是希望有機會不學習。農忙假就是這樣的一個好機會和好借口。而且在那時候這也算是“開門辦學”的一項重要內容,因此必須確保,不能以教學進程等等原因去擠掉它。還有就是有些老師家在農村,他們也的確需要用這段時間回家去搶收搶種。
那時候培養無產階級接班人提倡的是“又紅又專”,這個“紅”指的就是思想品質好,熱愛勞動,不怕髒、不怕累等等,農忙假自然是一次很好的檢驗。在我的記憶裏農忙假頗講究“形式感”——開始前都有一個全校範圍的動員,師生們還要寫“決心書”、開班會、出黑板報,以示對這個活動的重視和熱愛。到農忙假正式開始的那一天,一大清早大家比平時更早地到學校集合,每個人斜背著一個書包和一個軍用水壺,兩條帶子在胸前呈×狀交叉,書包裏都帶著一個鋁飯盒,裏麵裝著當天的午飯,軍用水壺裏灌滿了涼開水。師生們都穿著破舊的衣褲,有些人的衣褲上甚至還有很大的補丁,這是當時最標準的裝束。大家做出一副準備到鄉下吃大苦流大汗的姿態,往操場上一站,師生們個個灰不溜秋的,明顯地比往日暗淡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