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之後第一件事情,石光榮把自己禁閉了。
他把自己釘在了一間雜草房裏,任憑小伍子怎麼在外麵喊叫,他就是不肯放過自己:伍子,你該幹啥就幹啥去,俺給自己禁閉了,俺要反省。
小伍子在門外苦苦央求道:團長,你能從山上下來就立了大功,你別反省了,也別關自己禁閉了……
石光榮從門裏無比痛心地說道:伍子,你啥也別說了,他們要是把咱倆當人質捆在山上,俺心裏還好受點。石梗、王百靈還有劉老炮的爹娘,都成了人質,俺石光榮卻下山了,連女人和老人都沒保護好,你說俺算個啥東西?
伍子靠著門口蹲了下來,說道:團長,你要這麼說,俺伍子也該關禁閉,俺也成了逃兵了,你不讓俺進去,那俺就在門口陪你。
石光榮喝道:伍子,跟你說過了,俺是團長,責任在我,你該幹啥幹啥去!
別說了團長,俺也是那句話,你在哪俺就在哪,你要是有錯誤,俺肯定也不對。說著,小伍子的強勁也跟著上來了,倚在門口,地老天荒地坐下了。
石光榮聽了,不耐煩地說道:你愛咋的咋的吧,老子要反思了!
說完,便躺在了地上的草堆裏,望著天棚發起呆來……
石光榮不吃不喝把自己關了一夜零一天。
第二天夜深的時候,張政委和張營長一起走了過來,看一眼仍坐在門外的小伍子,張政委問道:怎麼,還關著呢?
小伍子點點頭。
張政委便衝門裏喊道:石光榮,你把門打開,快點!
片刻,從門裏傳來了石光榮的聲音:俺要關自己十天禁閉,誰說也不好使,你們該幹啥就幹啥吧,別耽誤你們正事!
張政委不由得氣憤了,“咣”的一腳踢到了門上,嗬斥道:石光榮,你把自己關禁閉,如果能把二龍山關下來,咱們師一起都關禁閉好了!
石光榮氣哼哼地嚷道:這事和他們沒關係,政委,你就讓俺好好反省一下吧,俺鬧心!
張政委說道:王師長回來了,咱們師大部隊都來了,你不見了?
石光榮一聽這話,立馬從草堆裏站了起來,激動地問道:政委,咱大部隊來了,真的嗎?
張營長接著朝門裏喊道:團長,政委讓我馬上迎接大部隊去,我過來請示你一下,是用馬隊迎接還是派步兵去呢?
石光榮忙著說道:馬隊,一定要用馬隊。
說完,門裏立時傳來了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
張營長在門外應道:那好,團長,俺去了!
石光榮不由得著急了,忙朝門外急三火四地喊道:伍子,還不快幫我?
兩個人這才一個門裏一個門外,把被石光榮封死了的木板稀裏嘩啦地拆了下來……
王師長果真帶著大部隊回來了。這天上午,石光榮和王師長兩個人見了麵,竟是好一番激動,說著說著,很快就把話題扯到了攻克二龍山的事情上來。事不宜遲,攻克二龍山的計劃得到了落實,在二龍山腳下的一片空地上,幾門大炮眨眼間便雄赳赳地支了起來。
幾十個炮兵隨時做好了發炮的準備。
王師長和張政委幾個人騎馬趕了過來的時候,兵力部署一切都安排就緒了。王師長一邊從馬上下來,一邊衝炮兵營喊道:炮兵營,十二時一刻,給老子開炮,炸平二龍山!
炮兵營長聽了,跑出隊列,答道:師長,一切準備就緒,十二點一刻開炮!
可是就在這時,石光榮卻從人群裏走了過來,阻止道:師長,這炮不能開。
王師長望了石光榮一眼,說道:石光榮,你們團剿了一個月的匪,二龍山還是二龍山,你是被這幾個殘匪嚇怕了,告訴你,咱們師從海南打到廣州,一路所向披靡,敵人見了咱們師就跑,別說就這幾個小匪,就是山上駐著一個軍,老子也要把他們都轟下來,這炮有什麼不能開的?
石光榮猶豫了一下,下意識地望了一眼二龍山頂,擔心地說道:王師長,我石光榮剿匪不力,你可以撤我的職,但這炮不能轟,你老婆,俺妹子,王百靈還有劉叔劉嬸和草原青還都在山上,這山我去過,山上有個石洞,你一開炮,他們肯定跑到洞裏去,打了半天,咱們隻能炸自己的人……
王師長側轉頭來,說道:山上的情況政委都給俺介紹了,那按你的意思,這山就不攻了?就任憑土匪在山上胡作非為?縱隊首長隻給咱們三天時間,三天內拿下二龍山,隊伍進城,縱隊的命令,一分鍾也不能改。
接著,王師長便衝炮兵喊道:炮兵營,做好準備!
炮兵營長揮著小旗,應道:一切準備完畢。
石光榮一下急了,聲嘶力竭地吼道:這炮不能開,要開先往我這開!
說完,一拳擂到了自己的胸口上。
王師長也急了,扭頭望著石光榮大喝道:石光榮你真是被那幾個殘匪嚇破了膽,你讓開!
石光榮直挺挺地站在那裏,把一雙眼睛瞪圓了說道:老子今天就是死在這,這炮俺也不讓你打。你不管別人,你連你自己老婆都不管了?我看石梗就不該嫁給你!
你說啥?王師長盯著石光榮說道:石梗在山上當人質俺心裏比你急,不能因為自己的老婆在山上就放過敵人吧?為了任務,俺老婆就是犧牲在山上,也值。
張政委見兩個人的意見產生了分歧,忙走了過來,思忖道:師長、石團長,你們都別爭了,照我的意見,這炮暫時也不能開。
王師長很不理解地望著張政委,問道:政委,你也這麼說,為啥呀?
張政委說道:石團長說的有道理,這二龍山上有個山洞,咱們打炮他們就會進山洞。剛開始的時候,石團長也讓人打過炮,炮彈都打光了,可效果並不理想,咱們看來還得從長計議才是。
王師長聽張政委這麼一說,立時焦急起來,說道:政委,沒時間了,縱隊就給咱們三天時間,我恨不能三天能當六天用。
石光榮望著王師長,心思沉重地說道:師長,我們團用了一個月時間沒能剿匪成功,我石光榮有責任,我請求給我任何處分都行,但是這炮不能打啊!
王師長聽了,瞅一眼石光榮,轉過身子走了。突然看到了小趙手裏的喇叭,便又一把奪了過來,衝山上大喊起來:沈少夫你給我聽好了,我們現在是一個師,把二龍山包圍了,聰明點你趕快下山投降,也許饒你不死。大炮看到了嘛,明天這時候,如果你們還不下山,我就要轟上三天三夜,讓你們找不到自己的屍首。
喊完,猛地一下把喇叭摔在了地上。
山腳下的陣勢,劉老炮和沈少夫都看在了眼裏。
好大一會兒,劉老炮放下望遠鏡,自言自語般地衝沈少夫說道:大哥,看來他們要來真的了,你看到那些大炮了嗎?好多門呢!
沈少夫掩飾著內心的慌亂,看了一眼劉老炮,安慰道:兄弟,別怕,別聽他們瞎叫喚,他能拿咱們有什麼辦法。他們有炮咱也不怕,走,咱們進山洞。
說完,拉著劉老炮轉身走進了洞裏。
也就在這時間,半山腰的卡子上,一群守衛在那裏的小匪亂成了一團。他們一邊朝山下探頭探腦地張望著,一邊不住地小聲議論著。就聽一個小匪一驚一炸地說道:哎呀媽呀,看來共軍這回要來真的了,炮口有臉盆那麼粗,這要轟一家夥,還不得把二龍山幹平了呀?!
帶隊的磕巴聽了,走到了這小匪麵前,訓斥道:趙……趙小五,你……你瞎呀,有……有那麼粗嘛,也……也就柳罐鬥子那麼粗,你……你看好……好了再說。
趙小五臉紅脖子粗地說道:那也不小了,大哥,你說這麼多共軍把咱們圍了個風雨不透,你說明天他們攻不上來,後天你敢保證嗎?
放……放你娘那個屁!磕巴一邊罵著,一邊抬腿照著趙小五就是一腳:司……司令不……不是說了嘛,重……重慶馬……馬上就……就會給咱空……空投大……大部隊,怕……怕啥?
趙小五拍拍屁股說道:這事都吵吵好多天了,今天說空投部隊,明天說空投大米白麵,可咱啥也沒見著哇,就空嘴忽悠俺們,說不定重慶也讓共軍給圍上了。
身邊的一群小匪聽了,忍不住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磕巴掃了一眼,目光落在趙小五的臉上,嚴厲地說道:趙……趙小五,你……你別把軍……軍心都整散……散了,沒……沒有當……當家的命令,你們都……都要老實待著,讓咱幹啥就幹啥,明白不?
趙小五著急了,擔心著這樣一來,或許就當了炮灰,不覺念叨著:俺家裏還有老娘,還有個弟弟呢!
說完,竟抱著那支槍靠在一塊大石頭上發起愁來,幾個小匪見狀,悄悄地跟了過去。
一旁的磕巴見了,忙衝幾個人嚷道:你們……你們別開小會,不……不服把你們抓起來。
趙小五聽了,衝幾個小匪小聲說道:別聽磕巴瞎忽悠,這共軍一圍,風雨不透,俺想,二龍山肯定沒好了!
幾個小匪一下慌張起來,問道:小五哥,你說咋整?
趙小五眨著眼睛,湊過來問道:你們聽我的嗎?
一個小匪忙點著頭說道:你說咋就咋,俺們不賣命了,俺三天都沒吃飽了。
你們過來!趙小五說著,把幾個小匪召過來,如此這般地小聲嘀咕起來。
不遠處的磕巴瞥了一眼趙小五和圍在他身邊的幾個小匪,突然就有了警覺,扭頭對兩個小匪使了個眼色,說道:李六王七,你們看……看到沒……沒有,趙……趙小五要整事,給俺看……看好了!
李六王七兩個人會意地點了點頭。
躲進山洞裏的劉老炮和沈少夫一邊推測著事態的發展,一邊不覺憂心忡忡起來。就在這時,機要參謀托著一份電報進了洞裏,衝沈少夫報告道:司令,重慶電報。
沈少夫忙把電報拿過來,看了一眼,還沒說什麼,劉老炮已經有些等不及了,抬頭問道:他們咋說,啥時候派援兵來?
沈少夫望著劉老炮,搖了搖頭,接著起身衝機要參謀有些神秘地耳語了幾句,那參謀一邊點著頭,一邊轉身離開了。
大哥,你現在也把俺劉老炮當外人了?望著機要參謀走出洞外,劉老炮轉頭問道。
沈少夫微微一笑,把那封電報遞過來,說道:兄弟,這話怎麼說,哪有的事,這是重慶的電報,你自己看!
劉老炮急急歪歪地說道:你知道俺是睜眼瞎,到底說啥了吧?
沈少夫一邊把那封電報收回來,一邊說道:讓咱們堅持下去,有機會就會增援咱們。
劉老炮聽了,不覺把肺氣炸了,罵道:媽了個巴子,就拿嘴哄咱們,咋增援呢,這麼老遠,隊伍隊伍過不來,吃的吃的送不上來,咱們這都快成了死山了,外麵又有那麼多共軍圍著,再這樣下去,我看也堅持不了幾天了。
兄弟,咋這麼說喪氣話呢,別人說可以理解,但你不能有這樣的想法。沈少夫望著劉老炮說道:咱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我沈少夫不是一樣在這裏守嗎?
劉老炮說道:我不是說喪氣話,大哥,兄弟是怕死的人嗎?兄弟不怕死,我是恨重慶方麵把咱們當小孩耍了。
沈少夫不覺歎了一口氣,說道:國軍是出了問題,已經到了生死關頭。不過,依我看,也不是沒有辦法,要是美國一動手,局麵立馬就會發生根本性改變,到那時,整個中國還是咱們的天下。
劉老炮鼻子裏哼了一聲:可美國大鼻子也不動手哇!
沈少夫拍了一下劉老炮的肩膀,耐心地說道:兄弟,你要有信心,美國人從一開始就支援咱們,從吃的,用的,到武器裝備,不都是人家美國人提供的,到關鍵時候,他們能不幫助我們?
正說到這裏,磕巴跟頭把式地闖進了洞裏:當……當家的,司……司令,趙……趙小五那小子要當……當逃兵,俺……俺給抓回來了。
沈少夫不覺一怔,緊接著又穩了穩神,一字一句說道:大敵當前,咱們要的是信心,當逃兵就是攪亂軍心,軍法處置。
司……司令,人是抓回來了,好幾個呢,你……你處置去吧!磕巴望著沈少夫說道。
沈少夫轉身來到了洞外的山頭上,一揮手,幾個小匪便把趙小五幾個人帶了上來。此時,趙小五已經被五花大綁了,整個人篩糠一樣地嚇成了一團。抬眼見了劉老炮和沈少夫,趙小五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聲音顫抖著喊道:當家的,饒命哇,司令,饒命啊!
沈少夫一步一步走過來,立在幾個人的麵前。
趙小五忙衝沈少夫求救道:司令,饒命,俺趙小五再也不敢了。
沈少夫望著跪在地上的趙小五,冷冷地問道:為什麼當逃兵?
趙小五便說道:司令,山下那麼多大炮和共軍,俺家裏還有個老娘,俺真的是害怕了,腦子沒轉過筋來,就當了逃兵,司令,當家的,這幾個兄弟都是我招呼的,要罰就罰我,沒他們啥事。
劉老炮沒有等趙小五把話聽完,衝過來一人踢了一腳,喝道:平時咋跟你們說的,你們都忘了?
幾個人忙彎腰磕頭道:當家的,我們錯了,饒了我們,我們願意守山,就是死也不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