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的那人微微笑了,緊接著又咳了兩聲:“自古邪不壓正,卓師叔既然心懷坦蕩,又何懼旁人的流言蜚語?斬言不才,恐怕不能接受卓師叔的好意。”
聽他這樣說,江昊急了:“師尊決心舉薦霍師兄擔任下一任武林盟主,必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難道霍師兄忍心看到我中原武林被那些邪教妖人掌控?”
霍斬言端坐在內室中,淡淡的目光中看不出任何波瀾,他微微苦笑:“不是我不願擔起這一份責任,隻是……你也看出來了吧,我的身體不太好,平時隻能待在這閣樓中養病,連山莊都很少出去,如何能擔任武林盟主?”
聽到這番回答,江昊徹底被驚住了,先前他隻是懷疑,沒想到傳聞中神秘強大的江月樓樓主,竟然真的身患弱疾!
不過,他此番出門是帶著師命而來,若是請不到霍斬言,回去以後該如何向師父交代?
霍斬言看出他的心思,無奈地苦笑道:“也罷,英雄大會怎麼說也算是武林盛會,我已有多年未曾離開山莊,既然此次卓師叔誠心相邀,斬言便走一趟吧。”
他頓了頓,又道:“隻是推選武林盟主一事,恕斬言不能接受,煩請卓師叔另作考量。”
江昊本來以為霍斬言拒絕了武林盟主的舉薦,也肯定不會參加英雄大會,現今聽他這樣說,心裏自然高興,連聲道:“如此也好,請霍師兄務必記得準時赴會。”
珠簾後,霍斬言點頭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下來。
這時候,那位六旬老者走了進來,江昊見此,連忙施禮道:“霍師兄想必還有要事處理,師弟這廂先告辭了。”
霍斬言靠在軟榻上,頷首合上了雙目,語氣淡淡道:“師弟慢走,老洪,你代我送一送江師弟吧。”
老洪奉自家主子的命令,客氣地把江昊送到閣樓下,回來時見到霍斬言靠在軟榻上,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不由得擔憂道:“樓主,你現在覺得如何了?”
霍斬言輕咳了一聲,搖頭示意自己沒事,閉目養神片刻,複又睜開了眼睛:“老洪,你都聽到了吧?”
老洪點點頭,臉上閃現出厭惡之色,冷哼了一聲:“卓鼎天想借我們江月樓之力與神龍教鷸蚌相爭,他自己好坐收漁翁之利,如意算盤打得倒是挺響!”
霍斬言的唇角泛著笑意,他的聲音聽起來淡淡的,沒有什麼力氣:“你何時也這樣沉不住氣了,我們江月樓豈是他想利用就能利用得了的?”
老洪聽此,麵帶愧色地低下了頭:“樓主說的是。”
霍斬言側身打量著棋盤,白皙的手指拈起一枚棋子,不緊不慢道:“這盤棋還未下到最後,誰是鷸蚌、誰是漁翁,尚未可知。”內室中,一子落,萬籟俱寂。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水平如鏡的江麵上,一葉扁舟緩緩劃過碧波,與兩岸的草木一起倒映在這水波之中。
一位年輕公子站立在船頭,目光淡然地望著周圍的景象,唇邊隱隱浮現出些許笑意,他不緊不慢地抽出一支精巧的白玉笛子,橫在唇邊緩緩吹了起來,白皙細膩的指尖輕敲在孔洞之上,優雅清貴,卻也帶著心靜如止水的幽涼。
時值三月,江麵上雖然還有些涼意,但也不至於達到寒冷的地步,然而這個人身上卻還係著純白厚重的狐裘披風。微風輕漾,掀起的一片衣袂下,隱約可辨衣襟和衣袖處繡著的銀線流雲紋,頎長的身姿襯著彌漫不散的晨霧,翩若驚鴻。
剛吹到一半,他便停了下來,側過身不適地輕咳了幾聲,捂著胸口平複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緩過氣來。臉色蒼白虛弱,唇瓣幾乎沒有血色,顯然身患不治之症。
“公子真是好雅興,吹的曲兒也甚是動聽,你看這天上飛的白鷺都不願意走了。”年過花甲的老艄公頭戴鬥笠,悠閑自在地劃著船,船槳擊打出朵朵水花,蕩起一陣陣漣漪。
霍斬言微微笑了,笛子在指尖轉了一圈,收回握在手中才淡淡道:“是在下冒昧,驚擾了這一方好山水,平添一縷傷情罷了。”
艄公連連搖頭:“公子哪裏話,你看這水裏的魚兒聽了你的曲子,都跟著咱們不肯離開哩!”
霍斬言雲淡風輕地瞥了一眼,果然見水裏有幾條遊魚圍繞在小船周圍,銀白的尾尖甩了一下浪花,又調皮敏捷地鑽進水裏。對於艄公這等幽默詼諧的說法,他隻是出於禮貌淡淡一笑,並沒有做出回應。
艄公一邊劃著船,一邊找霍斬言搭話,眼前這位看起來富貴逼人的年輕公子,身上沒有半點紈絝驕奢之氣,待人謙和有禮,一舉一動皆令人感到舒適自在,就是見慣人情冷暖、世故人心的他都不免生出了親近之意。
寂靜的江麵上隱約有銀鈴之聲,他們循著聲音望去,隻見一位女子腳尖輕點水麵,從不遠處的江岸邊焦急地飛躍過來。她身著一襲嫣紅的衣裙,身姿輕盈如燕,短衫的衣擺和精致的錦靴上鑲著銀鈴,伴隨著踏水的步履,傳出陣陣清脆的聲響。
“好俊俏的功夫!”艄公忍不住讚歎道。
不多會兒,那女子就落在了他們的小舟上,舟上平白多添了一個人,卻沒有產生太大的波動,依舊平穩地向前行進著。她才剛剛站穩,立即衝到霍斬言的麵前,好奇欣喜地詢問他:“剛才……可是你在吹笛子?”
這女子手裏拿著一枝桃花,大約二十歲模樣,容色美豔奪目,一雙瀲灩的眼眸盡顯狡黠和詭詐,一看就是有著玲瓏心思的人物,然而麵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卻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俏麗的臉頰像是天邊的晚霞,絢爛明亮,竟有種攝人心魄的、詭異的美麗。
霍斬言注視了她一會兒,才緩緩點頭,並未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