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芝唯一的反應就是低下頭,低到她的整個臉讓人看不見。
舒涵這才微微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但是怎麼都想不通到底是哪裏失了禮。
“媽,我……我要去打工了。”甩下這句話,顧芝拎著小提琴,迅速從麵館逃了出去。
婦女回答“知道了”的時候,顧芝似乎早就已經跑到幾條街之外了。
每次見到舒涵,顧芝都是這個反應,這讓舒涵擔心自己是不是什麼時候說錯了話,導致她連看都不想看到自己。
這麼想著,麵前的麵早已漲糊,連胃口也跟著消失。
在後麵忙碌的婦女走出來,看到舒涵對著麵發呆,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小心地問:“怎麼了?是麵不好吃嗎?”
舒涵忙不迭擺手,“不是不是。”
婦女臉上出現疑惑的表情。
“阿姨,我是顧芝的同學。”舒涵勉強地笑了笑,然後努起嘴,“不過她似乎不怎麼喜歡我。”
“怎麼會呢。”婦女坐到舒涵對麵,“她這個孩子從小就膽子小,內向不愛交朋友,對誰都這樣。”
被婦女的話這麼一安撫,舒涵一下子豁然開朗。
“你願意和她做朋友的話,阿姨會很開心。”
麵對婦女真誠的笑臉,舒涵反而靦腆起來,“我鋼琴彈得很爛,才不比她的小提琴這麼厲害呢。”
“鋼琴?”婦女眼中的光芒暗了暗,“顧芝從小就想學鋼琴。”
“那為什麼不學鋼琴而學小提琴呢?”
婦女歎了口氣,搖頭說:“鋼琴哪裏買得起,一個鋼琴至少得好幾千。她父親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外婆外公也半身不遂,一家人的開銷隻靠這個小麵館支撐。她從小就喜歡音樂,所以選了個相對便宜的樂器,她也從來沒有上過課,一直都是自學。”
聽著婦女這般沉重的訴說,舒涵的眉頭越壓越低。
“她一直都是靠這個在練鋼琴。”婦女走過去,把剛才顧芝鬼鬼祟祟藏好的紙攤開在舒涵麵前。上麵用鉛筆畫著一個鋼琴鍵盤模樣的圖案,一共八十八個鍵,一個不少。一米多長的紙已經陳舊得有些破爛,白色琴鍵上是一個個手指形狀的灰色圓點。
一股濃濃的辛酸,在舒涵心頭翻滾。
“音樂學院的學費又相當貴,顧芝那孩子為了不給我增加負擔,還出去打工自己付學費。”
“怪不得上次吃飯的時候看到她在那裏拉小提琴,原來是去那裏打工的。”舒涵一拍腦袋。
婦女看著舒涵,臉上很憂鬱的樣子,“你剛剛說你是學鋼琴的,能不能有空的時候教教顧芝呀?”
“嗯。”舒涵狠狠點頭,“沒有問題的阿姨,我雖然彈得很糟糕,不過一定會把我懂的都教給顧芝的。”
舒涵的影子在路燈下由淺變深,被拖長的線條似乎要延伸到路的另一端。在這裏等了將近兩個小時,終於看到顧芝消瘦的身影從餐廳裏走了出來。
舒涵跑過去,把手中的琴譜往顧芝手裏一塞,“這些琴譜都是我以前彈過的,送給你。”
像羞澀的表白一樣,舒涵塞了琴譜後,撒腿就跑。
顧芝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就看到一個飛速離去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內。
恍恍惚惚的一瞬間,隻感覺到自己雙手傳來的重量。
低下頭看去,厚厚的一遝琴譜,粗略翻了翻,都是一些難度不高卻很好聽的曲子。顧芝的睫毛輕輕顫了一下,眼中閃現出隱隱的光芒。
覺得自己剛剛做的事情很難為情,舒涵一路蒙著頭跑回家。
舒墨正好在她家,見到舒涵,無力地打了個招呼。
“怎麼了?一臉被休掉的樣子。”由於跑了太久,氣還沒喘勻,舒涵邊說話邊按著自己的胸口。
“我的確快被休掉了。”舒墨敲了敲她的頭。
“怎麼了?”
“惜穎對星期六我答應的事做不到很生氣,說要打我入冷宮。”
舒涵忍著笑,裝模作樣地點點頭,“嗯,這次你的確做得太過分了。”
“還好意思說我。”舒墨不客氣地朝舒涵背部拍了一下,“要不是為了你,我才不會參加那個樂團,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了。要不是你,說不定我已經在法國巴黎音樂學院學法語了。”
舒墨極少用這種抱怨的口氣和舒涵說話,這次是真的有點惱火了。
舒涵稍稍收斂了一下,放弱了聲音問:“這次真的很嚴重?”
“那也不至於。”舒墨聳肩,“還是和以前一樣,送個禮物哄哄就行了。”
“禮物算在我頭上!”舒涵舉起手,一副認罪的樣子,“你來選,我買單。”
舒墨撇了撇嘴,“怎麼可能會讓你買單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為了你和惜穎鬧不開心了。”
這番話說的人或許沒有放在心上,但是聽的人卻很不是滋味。回想起來,從他們兩個交往以來,的確已經有好幾次因為舒涵而爭吵了,雖然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沒有導致不可挽回的結果,不過這種成為別人感情隱患的感覺還是十分不好受。
或許一直以來都過於依賴這個什麼都寵著她的哥哥,才會讓他的女朋友在內心中產生一種隱隱的嫉妒。
雖然肉眼無法看見,但它一定存在。
意識到這件可怕的事之後,舒涵冒出一身冷汗。她突然想起自己和舒墨之間的親昵似乎已經惹得惜穎多次當眾黑下臉來,又想起舒墨好幾次因為自己的事而放惜穎鴿子。就連現在舒墨不得不參加這個計劃外的樂團,剝奪掉他大量的業餘時間,也是拜她所賜。但是內心深處有個自私的聲音告訴自己,如果不是舒墨,自己根本沒有辦法認識肖曼,也更不能像現在這樣讓肖曼對自己進行一對一輔導。
雖然有種對不起舒墨的心情,但是舒涵沒有勇氣承認,隻有在心裏默默地說對不起。
舒墨走後,舒涵一直對著鋼琴發呆,心裏升起酸酸的感覺,視線落到鋼琴角落擺放著的黑鍵上,不知為何眼睛突然濕潤起來。
周六彩排那天,肖曼一個人先到了大劇院音樂廳。那是一個很大的舞台,僅是台上無數的追光燈就能讓人瞬間流出汗來。
這一次的演出和以往的不同,一是節目現場直播不容許出現任何差池,二是這是剛成立沒多久的樂團第一次登台演出,很可能出現各式各樣的不安定因素。
肖曼憂心忡忡地等在演播室,一邊看著其他選手彩排,一邊頻頻地看著時間。
不久後,舒涵和舒墨到了演播室,肖曼總算鬆了一口氣。
“其他人呢?來了幾個?”
肖曼數了數,“現在隻有六個。”
樂團一共有十一個人,加上肖曼和舒墨才剛超過半數。
“剛才那個導演催過我很多次了,必須得上了。”肖曼甩了甩手腕,示意為上台做好準備。
“每個樂器各來了一個,也不是沒辦法彩排,到時候注意事項和其他人說一下就行了,他們今天可能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趕不過來。”看到這番場景,舒墨不得不打圓場。
“嗯。”肖曼也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在安慰自己。
成員們站到台上,匆忙地調試著話筒音量。肖曼坐到鋼琴前,深深吸了一口氣。追光整個打到他身上,讓他的緊張無從躲藏。
台下的舒涵緊緊握著拳頭,雖然這隻是彩排與試音,但看到連一向淡定的肖曼都會額頭冒汗,也跟著擔憂起來。
畢竟隻來了一半的樂團成員。
才試了沒幾個小節,肖曼就喊了停,才這幾個人果然沒辦法達到預期的效果,肖曼低著頭,像是在沉思著什麼一般。
“肖曼。”拿著鼓棒的徐子琪敲了敲鼓,“我們才到了這麼點人,一定沒辦法試成音,問問主辦方能不能過幾天再來試音?”
肖曼緊緊蹙眉,搖頭。
徐子琪又敲了兩下鼓,“根據我演出這麼多場的經驗來看,如果沒有試好音,那正式上場的時候也懸。”
感覺到自己說話太直,徐子琪話音剛落就立刻抿緊嘴唇。
“算了,不試了。”肖曼站起來走下台,奪門而出。
舒涵的視線在肖曼離去的門口和舞台之間來回遊移,不知所措。
收拾好小提琴的舒墨對舒涵聳聳肩,“沒辦法,事先就知道是這個結果。”
舒涵有些心疼地望著已經看不到肖曼背影的門口,她知道他期盼了很久,排除萬難才走到這裏,卻在將要接近成功的時候遇到這種挫折,一定會很難受。
“這樣也好。”舒墨拍了拍舒涵的頭,“讓他徹底死了這條心,安心做個鋼琴家。”
“老哥,連你也不看好肖曼嗎?”舒涵拿下舒墨放在她頭上的手,一臉認真地問。
“拿自己的前途打賭,我覺得未必值得。”
雖然這樣的話很難令人接受,但無疑還是很中肯的。
心裏有一種柔柔的東西在湧動,舒涵推開舒墨,轉身拔腿往外跑,不久就看到逆著光的肖曼的背影。
雖然看上去孤單,但是有著堅定的力量。
像是能背負一切質疑。
舒涵沒有多想,跑過去抓住肖曼的手。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的肖曼,睜大眼迷茫地看著她。
“我相信你。”舒涵加重了手上的動作。
肖曼眼中的迷茫一下子全部消失,變成點亮整張麵龐的閃亮星辰。
“我相信你,所以請你不要懷疑自己。”
雖然從小到大得到過無數人的支持與肯定,但是肖曼不得不承認,這句簡單的“我相信你”竟然比任何一次肯定都要有力,比任何一個鼓舞都要真實。
有著溫暖人心的力量。
一向討厭別人碰觸的肖曼沒有甩開舒涵的手,反而展露出許久不見的笑容。
“謝謝。”
低沉的聲音像一架沉睡很久的鋼琴蘇醒後發出的生澀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