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有十位參加決賽的選手,而她正好是最後一個。
當第九名選手表演完畢,舒涵以為自己終於可以上台的時候,卻被主持人打斷。
“在最後一位選手表演之前,我們歡迎此次特邀評委趙亦雪女士上台講話。”
如潮水般的掌聲淹沒了整個演奏廳,趙亦雪眾星捧月般來到台上,臉上掛著公式化的微笑。
“感謝這次主辦方這麼信任我,讓我做評委。身為杜勒的弟子,我也希望可以挖掘到有潛力的新星,為音樂界增光。在最後一位選手上台前,我想向大家介紹一個非常有實力和潛力的,一種以特殊方式詮釋音樂的鋼琴樂團——”
隨著趙亦雪手指的方向望去,身後肖曼的樂團已經做好了準備。待她離席後,音樂立刻響起,是舒涵第一次聽肖曼排練的《月光》。
貝多芬的《月光》,是獻給他的第一個戀人朱麗葉·琪察爾蒂的,深沉的柔情,悲傷的吟詠。
肖曼用他獨特的方式,細膩地表現了自己心弦的波動。
舒涵徹底被這樣的音樂征服。
台上的肖曼距離她不到百步,卻好像兩顆行星,中間隔了幾萬光年。
曾經聽升羽說過,隻有幸福的人詮釋出來的音樂,才能讓人感覺幸福。
舒涵的眼眶漸漸濕潤起來,瞬間湧出莫名的幸福感。
心中獨白紛亂。
——為什麼你能彈出這麼好聽的旋律?你一定很幸福才是。
——是的,肖曼,這一定就是你追尋已久的幸福。
——隻有在這樣的音樂麵前,你才能感受到自己,才能感受到愛的存在。
——你果然應該演奏這種讓人感覺幸福的曲子給全世界聽。
舒涵眼中的熱度,逐漸升溫。
肖曼的演出完畢後,舒涵的眼中早就被淚水蓄滿。
主持人報出她名字的時候,她竟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被人強行推上台,也隻是失焦地望著台下。
沉默過於冗長,引起台下陣陣私語。
“我沒有辦法演奏。”舒涵抓起手邊的麥克風,沒有考慮就說出這番話,“不幸福的人,沒有辦法演奏出讓所有人都幸福的音樂來。我現在不幸福、不快樂,所以我不想演奏出讓大家聽了都傷心的曲子。”
評委席上的趙亦雪露出帶有勝利意味的笑容。
“好了,宣布獲勝者吧,一會兒準備簽合同。”趙亦雪欠下身和一邊的人說完,視線往舒涵身上瞟了瞟,指著她又加了句,“把她的評價寫得差些,就說她因為演奏不出曲子,給自己編了借口。”
一邊的負責人一個勁兒點頭,“知道了知道了。”
趙亦雪抿抿下唇,提起裙子準備離開。
舒涵根本沒有理會周圍人複雜的眼神,在眾人的注視下拿起包拚命往外跑。即便是眼角的淚,在這種逃離的速度下也不見了蹤影。
不可能!
根本不可能像肖曼那樣,演奏出讓人感受到幸福的曲子!
心中對幸福的概念那麼模糊,模糊到好像已經忘了自己曾經幸福過,這樣怎麼可以演奏。
簡直是對音樂的褻瀆!
舒涵漫無目的地跑到校園外麵,不顧眾人異樣的眼神,站在街上泣不成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平靜下來。
一個聲音從心底隱隱傳來。
我可能再也沒有辦法演奏了。
我的音樂已經失去生命……
退學、逃離,是她想到的第一件事。
或許真的有這樣一種想徹底消失的衝動。在這一瞬間,那些讓人難以理解的自殺和退學,讓舒涵覺得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打算去辦理退學手續的時候,舒墨一直在旁邊勸說。
“老妹,你別這樣,不就是一次比賽沒成功嗎?”舒墨一邊說一邊堵住舒涵去胡教授辦公室的路。
“哥,你不用勸我了,這是我已經決定的事情,我真的再也不想彈鋼琴了。哥,我求求你。”舒涵說著說著眼中蓄起了淚,讓舒墨再也不忍心阻止。
當看到一樣東西就本能地從心理上感到排斥的時候,別人再多的規勸都沒有用。
舒墨隻得沉默地蹙眉看她。
走到胡教授辦公室門口,舒涵重重地歎了口氣。在舒墨第N次“要不要我陪”之後,舒涵終於下定決心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迎接她的是一聲輕鬆得略帶愉悅的“請進”,這樣的口氣倒是讓舒涵淡定不下來。
打開門,聽到胡教授嘴裏哼著小曲。
“老師。”舒涵下意識地把退學申請書藏在身後。
“哦,舒涵,你來啦。”看到是舒涵,胡教授突然心情大好,馬上站起來把她拉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老師,我……”舒涵支支吾吾。
“你來得正巧,有好消息要告訴你呢。”胡教授春風得意,微胖的臉笑起來都是皺紋。
“好消息?”舒涵不解,自己明明犯了個很嚴重的錯誤,哪來的什麼好消息。
“杜勒經紀公司準備簽約你了。”
視線原本落在地板上的舒涵一下子抬起頭,迷惑地看著胡教授發光的眼睛,“什麼?為什麼?”
“因為他們聽到了你演奏的《唐璜的回憶》。”
舒涵的臉上仍然寫滿了“為什麼”三個字。
“你上次在演奏廳一個人忘我地演奏,被同學拍了下來傳到網上,本來組委會一開始認為,你是因為沒有能力把這麼高難度的曲子演奏出來才找借口放棄比賽的。後來網絡上一條你閉著眼睛演奏《唐璜的回憶》的視頻突然躥紅,被主辦方發現,他們覺得你非常有音樂天賦,並且很欣賞你對音樂的定義。”
舒涵的腦子一片空白,原本堅決要離開的心也開始搖擺起來。
“隻有幸福的人演奏出來的音樂才能讓人感受到幸福,挺有意思的。”胡教授心情甚好地拍了拍舒涵的背,“繼續努力吧,你將成為明日之星。”
一分鍾之前還認為自己與音樂道路要徹底告別,一分鍾之後又被一個專業人士誇獎為能成為明日之星。
這樣的落差,讓舒涵無所適從。
“一會兒會有人帶合同過來,到時候會通知你的。對了,你找我什麼事?”胡教授這才想起舒涵是帶著一副有話要說的表情進門的。
“哦,我……”舒涵背後的信封已經被捏成一團,“沒什麼了。”
“那回去等我電話吧,不錯不錯,你有希望被培養成超越趙亦雪的鋼琴家啊。”
聽到胡教授這樣的評價,自信在一秒之內又被找了回來。
不由自主地一陣欷歔,舒涵離開了辦公室。外麵焦躁不安的舒墨立刻問道:“怎麼樣?”
舒涵臉上閃過一絲輕鬆與得意。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光從表情就不難看出是發生了好事。
“老哥,以後如果我成為鋼琴家,你可要為我驕傲啊。”
雖然早就習慣了這個妹妹古怪的思維,但這樣前一秒和後一秒巨大的反差也實在太令人摸不到頭腦。
“你沒受什麼打擊吧?”舒墨頭更大了。
“沒有,我是得到表揚了。”舒涵揚了揚下巴。
“啊?”舒墨誇張地張著嘴。
“到時候可別想抱我大腿啊。”舒涵把退學申請書隨手扔進垃圾桶,腦子裏突然想起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升羽,轉身把舒墨支開,“老哥,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要去做,你自己找個地方涼快去吧。”
不等舒墨揮拳頭,舒涵就轉身逃得十萬八千裏遠。
到了二十八號琴房,升羽如同往常一樣靠著窗口,隻是垂著臉,看不清表情。
舒涵輕輕走過去,已是春暖花開之時,明媚的光線迫不及待地灑進室內。
悄悄地走到他身邊,想給他個驚喜,卻發現他閉著眼,連肩膀上的紙鶴都停止了動作。舒涵以為他在閉目養神,輕輕叫了他一聲,沒有得到回應。
“原來精靈也需要休息呀。”舒涵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般,驚奇地看著升羽。
他的睫毛微顫,呼吸的聲音輕到幾乎快沒有。
舒涵不受控製地朝他靠近,皮膚一點點在麵前放大,細膩光潔的質感令人忍不住想將手貼上去。
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太過於接近,舒涵立刻把頭收回。
一秒之內,心跳那樣強烈。
舒涵輕輕地深呼吸兩下,怕自己再看著這張臉會有非分之想,立刻把視線轉移到別的地方。
教室裏除了一架鋼琴以外什麼都沒有,然而教室卻比其他的要大很多。
舒涵嘟著嘴走到鋼琴前,無聊地來回張望了一會兒,又輕輕踹了踹琴凳,突然發現裏麵有些細瑣的聲音。
她把琴凳打開,裏麵是一份琴譜。
《Playing love》。
舒涵粗粗將譜子掃了一遍,不由自主地坐到鋼琴前,開始演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