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涵坐到鋼琴前,手指慢慢地,一根根撫過琴鍵。
“我有一首曲子,想彈完。”
老板沒有反對,默默點了點頭。
試著彈了幾個音,都是木頭與木頭之間摩擦的聲音,但漸漸地,它似乎能發出最美妙的聲音。
《Playing love》
舒涵曾經最喜歡的曲子。
音樂,原本就有魔力,它能駐在人的心頭,久久。
就像初戀的滋味,生澀卻純真。
肖曼在屋外聽到這樣的旋律,淡淡地笑了笑。
一首曲子的時間,永遠不夠長。
不夠回憶刻在心頭的美好,也不夠遺忘那些不為人知的傷痛。
終究是要彈下去的。
那最後一個音符。
曲子演奏完畢的時候,就像是一部電影落下了帷幕,再怎麼不舍,片尾曲還是會響起。
“沒想到還能發出聲音來呢。”館長一副很滿足的樣子,“據說這架鋼琴原來的主人,是幾百年前的一個男孩。他天資過人,長得也俊俏,或許是太完美了,連上天都嫉妒,所以小小年紀就病逝了,死的時候還是趴在鋼琴上的呢。”
舒涵淡淡地聽著這個故事,心靜如水。
原來是幾百年前的人。
舒涵苦笑了一下,原來這樣的相遇本來就是奇跡。
遊戲開始的時候,不會有人想到結局會如此,所以當初舒涵不小心把那個黑鍵弄壞的時候,根本不知道命運帶給她的是一個擁有如此溫暖笑容的鋼琴精靈。
一切都過去了,連最後一支曲子都已演奏完畢。
值得留念的東西,都埋進了那一首曲子中。
從鋼琴博物館走出來的時候,天空依舊萬裏無雲。
恍如隔世,恍如從過去的時空中剛剛回來。
舒涵眯著眼睛,麵前一個男生安靜地等著她。
他有一頭烏黑的頭發,如墨般的眼睛盛滿了溫暖,他的手指可以彈出最美的旋律。
最重要的是,他的嘴角勾勒著微笑。
一笑璀璨,以至於整個世界都為之炫目。
肖曼的鋼琴樂團開啟了新的音樂篇章,無論是流行音樂界還是古典音樂界都給出了十分高的評價。
皇家音樂廳內,正在舉行一場古典鋼琴音樂演出。
上台前,肖曼整理著領結,一旁的舒涵看著他,滿足地笑。
“你不緊張嗎?”肖曼走過去,握住她的手。
舒涵搖了搖頭。
“話說回來,你現在的音樂造詣簡直讓人難以置信,加上電影的成功,你的知名度馬上就要超越我了。”肖曼寵溺地拍了拍她的頭,“今天可是你第一次登上這麼大的舞台。”
“所以,我都不緊張,你緊張什麼?”
肖曼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無論如何,我都會支持你,你哥走前我答應過他,要好好照顧你,一輩子。”
舒涵緊緊閉著雙眼,感受到對方傳來的安慰。
這樣類似於求婚的告白,比“嫁給我”更讓人安心。
主持人報幕後,舒涵踩著高跟鞋,穿著吊帶長裙上台。
鋪天蓋地的掌聲,璀璨奪目的燈光。
舒涵拿起話筒,“這是我第一次的個人演奏會,感謝大家的捧場。”
突然鼻子有些發酸,舒涵抿了抿唇,“以前答應過一個人,要和他一起上台演出。”
說到這裏,肖曼在一陣更加熱烈的掌聲中出場。
舒涵望著他,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謝謝他教會我鋼琴,謝謝他讓我感受到那種毫無保留的付出,謝謝他讓我體會到愛。”
對麵的肖曼一臉真摯地回應她的眼神,偶爾打過來的一束燈光映亮了他的臉,雕塑般的輪廓俊秀文雅,一瞬間黑色的頭發似乎變成了亞麻色,墨色的瞳仁似乎變成了琥珀色。
可是,一切都是錯覺。
舒涵知道。
她朝肖曼安靜地淺笑,然後坐到鋼琴上。
手心開始有一種莫名的溫度,不斷升高,一直延續到眼角,使它潮濕起來。
自己擁有看一遍譜子就能閉眼彈奏出來的音樂天賦,一定是那個人留給她的禮物。
或許通過音樂已經不能傳遞給他了,但是答應過的,要一同上台演奏。
雙手落下前,用細微到根本不可能被人聽到的聲音說:
“謝謝你,升羽。”
舒涵看著鋼琴對麵肖曼的臉,給了他一個眼神,隨即兩人的雙手同時落下。
在美好的李斯特的《愛之夢》中,似乎時光都在跟著倒流。
這是最完美的音樂,這是最完美的旋律。
台下的胡教授看著台上舒涵的一舉一動,感歎她成熟得這麼迅速。
動作也好,表情也好,處理過的音樂也好,都讓他深深回憶起了另外一個人。
似乎舞台上在演奏的人不是舒涵,而是申宇。
又似乎有某種感覺,台上的舒涵,在此刻通過這樣的旋律,用盡全力地在懷念一個已經逝去的人——已經逝去的,愛人。
——哪,升羽,說好的,要同台演出。
——終於完成了這個約定。
——就如同音樂一樣,你一直陪伴在我身邊。
——我能感受到。
——THE END——
梧桐葉落滿的地方,總是讓人的心很平靜。
舒涵一個人躺在公園大片的草地上,聽著人們的歡笑,感受著陽光與微風,漫長的一天在這樣溫暖的畫麵中延展開來。
記得申宇在獲得第二十七屆鋼琴比賽第一名後,兩人也曾來過這裏。
那時的舒涵是黑色的長直發,躺在他的腿上,發絲傾瀉下來,悠閑地折著紙鶴。
“這樣的天氣真舒服。”舒涵換了個姿勢,幸福地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是啊。”申宇摸了摸舒涵的頭發,“感覺什麼事都可以放在一邊,就這樣陪在你身邊,什麼都不用想。”
舒涵笑了笑,把折好的紙鶴放到申宇的肩頭,停留了一秒就滑落了下來。
“喏,送給你。”舒涵把紙鶴往他襯衫的口袋裏一塞。
申宇抿了抿唇,“如果,我是說如果,以後再也見不到了怎麼辦?”
這樣突如其來的傷感問題,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脫口而出。
舒涵停下折紙鶴的動作,幹眨了兩下眼睛,“什麼見不到了?見不到什麼了?為什麼會見不到了?”
申宇的嘴唇動了動,最後沒有發出音節。
“對了,你音樂造詣這麼高,性格又好,長得還這麼帥,感覺好完美好不真實,有沒有什麼東西是一竅不通的?”舒涵坐了起來,靠著申宇的肩。
申宇皺著眉頭想了想,“我從小身體不好,所以體育類的都不行。”
“真的?”舒涵的眼珠轉了一圈,抓起他的手,“那我們去騎自行車。”
申宇還來不及拒絕,就被她拽著跑到了租自行車的地方。
“騎哪種?”舒涵指著各種自行車興奮地問道。
申宇帶著一絲新奇的神情看著形形色色的自行車,“我不會。”
“那就借最簡單的那種,我教你。”似乎覺得自己終於有比申宇擅長的東西,舒涵異常興奮。
兩人借好了自行車,推到一條無人的大道上。
“來試試。”舒涵把自行車推到申宇身邊。
申宇接過車,“我體育真的很差,基本什麼體育運動都不會。”
舒涵努起嘴,“我不管,你不會騎車,以後怎麼載我呀?”
申宇臉上晃過一抹難以捉摸的憂傷,“我試試吧。”
舒涵開心地笑了起來。
陽光下這樣的笑臉,是值得申宇銘記一輩子的畫麵。
稍稍試了試,果然還是不行。
“你怎麼這麼嬌弱呀。”舒涵歎了口氣,“以後到底是你保護我還是我保護你?”
又一次聽到“以後”兩個字,讓申宇莫名地心酸。
“唉,你看那裏,有兩隻蝴蝶。”舒涵輕易地被申宇身後的風景吸引了注意力,不顧一切地跑了過去。
“小心。”看到她往河邊跑,申宇下意識伸出手想去抓她。
撲了個空。
她跑得那麼遠了,本就不該抓到才是。
“你看這兩隻蝴蝶,飛得多麼近,這隻飛到哪裏那隻就飛到哪裏。”舒涵睜大眼睛看得不亦樂乎。
申宇停好自行車,走到她身邊,“好羨慕它們。”
“這有什麼好羨慕的。”舒涵翻了他一個白眼,“我覺得我們這樣才更幸福。”
申宇不語,像是默認。
“就好像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唉,你說,人死後還能不能在一起?”舒涵期待地看著申宇。
“死後……”申宇指了指天上,“聽說會變成星星。”
舒涵朝著他指的地方看過去,太陽過於刺眼,她用手遮住額頭眯起眼,“那這麼多星星,我怎麼知道你是哪顆?”
申宇也抬起頭凝視了片刻,“那我就變成音樂圍繞在你身邊吧。”
舒涵嘟著嘴,猙獰地看著申宇,“憑什麼你先死?”
這樣的問題像是一股巨大的重量,撞進申宇的心髒。
“是你問我人死後會變成什麼……”
“你先死了,我怎麼辦?”有些賭氣,舒涵用不高興的口氣說道。
“忘記我。”
這樣的話說出後,即使再怎麼後悔,還是會滑進對方的耳膜。
像是把一顆石子扔到水中,擴散出一圈圈無法平息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