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白騫臣空曠的公寓裏,隻開著一盞吊燈。他整個人趴在桌子上,吊燈的暖光映照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使他看起來有一種隱隱的落寞。
司徒靜再看了看,就發現他麵前空了的酒瓶居然擺放得十分整齊。
“你這像是買醉的樣子嗎?”她順手拿過一瓶啤酒,開了蓋子,狠狠灌下一口,似笑非笑道,“要買醉的人還惦記著怎麼把瓶子擺好,是很難喝得痛快的。男人大丈夫,你拘這麼多小節,活得累不累?”
白騫臣卻好像沒聽明白她的話,愣了半晌,訥訥道:“你有沒有,愛過什麼人?”
他眼中似有淡淡的血絲,但不像是哭過,隻是酒喝得多了,有些失神。
她深深歎了口氣,還好她沒看錯,他是條漢子。
司徒靜平素不愛哭,因此也很討厭別人在她麵前哭。
她咕嚕咕嚕又灌了一大口酒,抹嘴道:“你逗我呢,活到這歲數,誰沒有愛過個把人?我以前就愛過一個男人,他的名字裏有個‘海’字,那時我還很年輕,矯情得很,因此有一回,就耍了點心機,叫他陪我去看海。可他那時簡直是個傻子啊,竟然問我,是不是喜歡大海?我心說,喜歡個屁,是因為你名字裏有這個字。但我最後還是沒有告訴他為什麼。後來我想了一下,之所以沒說,可能還是因為我當時太矯情了。但很可惜,我後來再也沒機會跟他說了。”
“怎麼?”
“他死了啊,我跟誰說去。後來我多少有點後悔,覺得自己是吃了矯情的虧。我以前活得挺拘謹的,喏,就你現在這個德行——後來我就覺得,人生苦短,不如活得隨意一點。”
“他怎麼死的?”白騫臣今天喝了酒,他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喝了酒,會變得比平時八卦很多。
“一槍——”她比了個手勢,“打中了大腿動脈,失血過多,沒救得回來。”
“原來是同行……”白騫臣喃喃道,此刻他眼中的司徒靜已經是個模糊的影子,他也就實在分辨不出她是什麼神情。
司徒靜卻好像突然來了精神:“不行,不公平,我今天本來是來看熱鬧的,卻被你套了這麼多話,雖然我這個人不八卦,但公平起見,你也說說那個沈淩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我看資料上她是張娃娃臉,沒想到居然已經是個九歲孩子的媽媽了。”
“她呀……”白騫臣似努力搜索著記憶中的那個影子,唇邊漸漸泛起了司徒靜從沒見過的溫柔笑容,“有點傻。不,是特別傻。我以前辦案的時候遇見她,可能是被她的傻勁兒唬住了,竟然覺得傻得很可愛。很可愛,即便過了十年……也還那麼可愛。”
那應該是司徒靜聽過的,白騫臣講過的最肉麻的話。
她走的時候,他已經趴在桌子上沉沉睡著了。
她回頭瞥了一眼桌子上那些亂七八糟的酒瓶,靜靜地關上了房門。
第二天白騫臣醒來的時候,感受到一種新鮮的頭痛。
這種宿醉之後特有的痛感,令他有些失神,他因此茫然地望著窗外。
對街的梧桐已冒出嫩芽,不知不覺,已經是春天了。
但他的愛情,卻死於這個萬物生長的季節。
原來在一段感情中,你能給的,和對方想要的不同,竟是這樣一件無可奈何的事。
周子然回來的時候,辛晴的小腹已微微隆了起來。他一去月餘,除了每日準時報平安外,竟然直到回來,辛晴都不知道他去做什麼了。
她站在客廳中央,故作生氣道:“老實交代,你到底去幹什麼了?”
“把法國的酒莊賣了,還有,去了一趟你的老家。”他回答得挺隨意的。
把酒莊賣了她大抵是猜到了一些,他要把她從如今的位置上替換下來,不然就再沒有什麼精力去操心那片葡萄田了。
但他回老家的事,她卻著實吃了一驚。
她對那座城市沒什麼感情,十年前,她隨周子然離開,就再沒有回去過。究其原因,是因為她的家庭情況有些複雜,她的養父母當初肯收養她,不是因為喜愛她,而是別有企圖。
無非圖錢,所以這些年她陸陸續續彙給了他們不少。他們覺得差不多回了本,近兩年也不好意思再叨擾她了,她因此落了個耳根清淨。
所以她不明白,周子然為什麼會突然回去。
“我回去找個東西,我當年離開時,把當初公司裏重要一些的東西都存在了一處倉庫。”
“看不出你是個這麼念舊的人。”辛晴不鹹不淡看了他一眼。
“我隻是一租十年,忘了退租。”周子然討好地對她笑了笑,她也就懶得認真分辨他話中的真假。
“喏,給你。”他遲疑片刻,終於自身後拿出一把黃色的雨傘。那把傘如今已經很舊了,傘骨都生了鏽。
他鄭重將它放在她手中:“我知道,鑽戒你不稀罕,所以就把它找回來了。應該是從你當時的公寓拿過去的,可能我當時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拿走它吧。”
“這些天,我時常都在後悔……後悔明白得太晚。”他癡癡望著她,完全不似平時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就看見辛晴眼中漸漸泛起了濃濃的霧氣。
她氣急敗壞地抹著臉上的淚水,顫聲道:“你是故意的吧?看我懷著孕,很容易哭,就故意做這些事來惹我哭,好看笑話!”
“晴晴,”周子然抓過她的手,薄薄的嘴唇印在她的手背上,“我知道這些話有些遲。我曾拿走了你的十年,作為交換,我把自己未來的六十年都還給你,你說好不好?”
“你明知道,我會說好……”
“沒錯,”他低頭,吻了吻她濕漉漉的眼睛,“我明知道。”
忽然間,辛晴仿佛看見十七歲的自己,站在那場夏日的雷雨中。
年輕的周子然吐了個漂亮的煙圈,笑著將那把黃傘塞入她手中:“現在回去睡覺吧,小姑娘,祝你做個好夢。”
那是他們的初遇,他遞給她一把黃色的雨傘,祝她做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