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他往後一退,司徒靜就看到他身後坐在沙發上看報的老梁。
雖然退休了,但老梁依然有著不怒自威的氣場。
“我兒子前些天拜托我收養你,我認為這是他單方麵的想法,所以今天想親自來問問你,你想被梁家收養嗎?”是老梁的聲音。
“想。”司徒靜回答得十分幹脆。
“為什麼?”老梁有點詫異她的爽快,不由得摘下眼鏡。
“和福利院相比,您能給我更安穩的生活。但您放心,我不是一個厚臉皮的人,等我成年之後,一定會把這幾年您的付出連本帶利還給您,用合法的方式。”
“你今年多大?”老梁嘴角微微上揚,這個小姑娘挺有意思。
“十四歲。”
“好,等手續辦好了,我讓曉海來接你。”
梁家準備收養毒販女兒的事,不出一天就在隊裏傳開了。
第二天開工作總結會,坐在梁曉海身邊的許妍忍不住小聲問:“梁叔叔不怕受影響?”
梁曉海一愣,搖頭:“沒事,我爸已經退了。再說了,也沒有哪條法律規定警察不能收養罪犯的孩子。”
“也是,是我多事了。”許妍尷尬地笑笑,臉紅了。
雖說許妍的爸爸和梁曉海的爸爸是世交,但她高中時就去了國外留學,回國後爸爸希望她能穩定一些,這才讓她考了警局的文職。她和梁曉海之前也不過隻有數麵之緣,今天的她,實在有些唐突。
梁曉海去福利院接司徒靜的那天是個周三,他調休。
已經是秋天了,福利院的樓下積滿了黃葉,他站在一棵銀杏樹下等著。不一會兒,他就看見那個瘦瘦的女孩,背著一個與她氣質極不相稱的粉色書包走下了樓。
她身上的那件米色開衫,依然不怎麼合身。
“哈嘍!”他試圖讓氣氛輕鬆一點,“以後你就要叫我哥哥了。”
司徒靜沒吭聲,過了很久,她的頭依然低著:“你是可憐我?”
她的睫毛很長,是淡淡的棕色,梁曉海低頭望著這個矮自己一頭的女孩,驀地有些心疼。
“不是。”他鄭重地道。
“那是?”少女的聲音依然很輕。
“那天下午,我們在進去之前,其實一直蹲守在院子外麵。我看見你在做奧數題,如果沒看錯的話,每道題你都隻用了不到五分鍾。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有的題二十分鍾都解不出來。你很聰明,我隻是不想你浪費那麼聰明的大腦。”
夕陽西斜,有風拂過,銀杏樹的葉子打著旋兒飄落在地。
葉落無聲。
良久,隻見司徒靜終於抬起頭,眼圈仿佛有點紅:“你和你爸爸,一點也不像。”
梁曉海撓頭,有些哭笑不得:“真是親爸。”
司徒靜似乎隻輕哼了一聲,沒等他再開口,已快步走到他的前麵:“不是說帶我去你家嗎?”
梁曉海一愣,趕緊追上去,語氣有點無奈:“你走這麼快,知道往哪兒走嗎?”
【4】
老司徒執行死刑的那天,梁曉海剛陪司徒靜買了一個新書包。新書包是咖啡色的,既典雅又耐髒的顏色,她很喜歡。但她仍然舍不得丟掉那個舊了的粉色米妮書包。
從商場出來,她腳步匆忙地走在前頭。梁曉海醞釀許久,終於鼓足勇氣叫住她:“不去見他最後一麵嗎?”
“不了。”少女回過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街邊的各色燈光映照在她的臉上,一瞬間,梁曉海產生了一種幻覺,他覺得她一定是哭了。
即便臉上沒有眼淚,但在心裏,這個女孩一定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那之後沒多久便是春天,在老梁的安排下,司徒靜參加了轉學考試,成功考進了市一中的重點班。她也沒有像梁曉海最初打算的那樣被安置在城東的老房子裏,而是住在老梁家的二樓,和梁曉海對門而居。
那段時間雲城有個大案,一個毒販在逃跑過程中捅死了追擊他的刑警。一時間城裏風聲鶴唳,梁曉海起碼有半個月沒有回家。
司徒靜每天做了作業幫梁媽媽洗好碗筷後,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時不時地從二樓的窗口往外望。
通往梁家的小路十分安靜,偶爾有一兩聲蟲鳴。她若是望得累了,就低頭繼續背幾個單詞。夜漸漸深了,她也就不知不覺地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案子告破那天,梁曉海終於從局裏回來了。
那是個周六,司徒靜在房裏溫書,中途出來上廁所,就看見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梁曉海正對著鏡子刮胡子。
“吃飯了嗎?我去幫你熱。”她有點緊張,一時竟不曉得說點什麼好。
“不用了。”梁曉海是少有的寡言。
“有事?”話一出口,她又覺得是自己多事。
“參加葬禮。”
不用說也知道是誰的葬禮。
司徒靜站在那裏,試圖從腦海裏搜尋安慰的話語,但脫口而出的,竟然是“對不起”。
梁曉海頓時怔住,良久才反應過來的他憐惜地摸了摸司徒靜的腦袋:“你的爸爸曾經犯了錯,但你沒有錯,這件事更是跟你無關,永遠不要為別人犯的錯道歉,懂嗎?”
司徒靜沒有抬頭。
梁曉海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刮胡刀,轉身走進自己的房間。他知道,等他們心中各自的傷口結痂,或許還要很長很長時間。
又或者,隻要有毒品存在,他們心中的傷口就永遠無法痊愈。
司徒靜在十六歲的那個夏天,順利升上了高中一年級。
成績榜上穩坐第一把交椅的女生因為個性冷淡,所以沒什麼朋友。也不知是哪個多事之人偶然得知了她的身世,傳播開去,一時間所有人對她更是敬而遠之,甚至包括教她的老師。
“別看她一副高傲的樣子,其實是毒販的女兒哦……”穿過人群,司徒靜時常能聽到類似的話語。但每一次,她不過是大步走開,看上去根本沒放在心上。
因為在更早之前,她就已經預料到會發生這些不好的情況,所以她一點也不傷心,更不害怕。
隻要梁家的人不受連累就好,因為老梁夫婦是她的恩人,而梁曉海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