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8節取名仕途與息聲田畝之外的活法
光緒十二年,南京的會試考場爆出特大新聞:一個鎮江考生臨陣不考了,聖人的典籍被扔進茅廁,長耳考籃裏填滿了草灰、糞溺。這一年的南京貢院,臭氣熏天,應試的士子無一及第。
這個鎮江考生叫劉鶚。
劉鶚死的時候52歲,臨死還背著個“漢奸”的包袱,是非功過,談論已久。他的《老殘遊記》當年在李伯元主編的《繡像小說》裏連載,眾口傳播,他也成為一個頗具影響力的“作家”。但寫作在他的履曆中僅是一小項,他治黃河、修鐵路、辦礦務,把更多的力氣花在了實業上。隻是劉鶚做實業,成功概率少失敗機會多。所以魯迅還是把他歸到“文人”的行列裏,稱他“開啟了晚近小說譴責之風聲”,而且為了贏得“譴責的發言權”,他在二十年前就做了“科舉的逃兵”!
劉鶚出生於江蘇官宦世家,先人劉光世為宋代名將,父親劉成忠是鹹豐進士,作為科甲鼎盛的望族子弟,15歲便通過童子試,譽為“五經童子”,前途被看好。書齋的門檻很高,卻沒能規束少年劉鶚的腳步。當時劉成忠在河南道台任上,劉鶚隨父遊觀四處,結交了許多“江湖朋友”。《老殘遊記》曾借老殘之口記述了這一段“交通輕俠”的經曆:“朋友聚首,講輿地、講製造、講武功,各擅所長,樣色齊全……”毋庸諱言,這種江湖小團體的形成對一個青少年的成長會產生怎樣深刻的影響,書齋裏學得好好的,與社會的旁門雜學一交鋒,頃刻瓦解,什麼聖人禮義、道德文章,都沒有說服力了。於是也就有了二十歲那年南京考場的特大新聞。
後來,劉鶚的父親劉成忠中箭落馬、抱恨西歸。劉鶚隻能去麵對十分現實的生計問題。
中國曆史上有不少文人看厭了東家的臉色,離開仕途,自己做自己的老板。比如唐伯虎,“閑來寫幅丹青賣”,活得也灑脫;再如淩蒙初,不參加科考,自己操刀辦起書肆、筆莊,日進鬥金。但一個文人在政治上不肯附驥,又想以“養天下”為己任,其狼狽的處境就可想而知了。劉鶚接下來開診所,辦書局,治黃河、修鐵路,都給別人留下口實,所以以失敗而告終。
幾年折騰下來,劉鶚被家鄉開除了鄉籍,流寓江北,成了家鄉的叛徒!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如果他及時收手,或許還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一時急於建立功業犯錯誤是允許的,關鍵要學會檢討,勤於“自贖”。劉鶚不這樣。他當時已被譽為“水利專家、西學先鋒”,著有《勾股天元草》、《曆代黃河變遷圖考》,名氣大,以為“實業一興,民生則舉”。上海羅振玉是他出道初的朋友,寫信告訴他“謀事在人,人事不修,其功不克”,如果是上下不待見,吃力不討好,那麼“利在國家,禍在君也”。劉鶚沒有聽好朋友的話,事隔數年,竟鬧出了震動全國的“山西礦務案”。
劉鶚作為山西商務局的總代表,聯絡當時在華的英國福公司開發太原的無煙煤礦。晉煤質量好,儲藏大,當地窯工沿用土法采煤,工效低,危險性極大,生活境況處於長期赤貧。劉鶚計劃引進洋資,利用洋人的電力、機械和技術,在極短的時間內推進山西礦業,從而徹底改變這一片燕趙熱土的人群生態。談判在順利進行,山西巡撫極力襄讚,總理衙門援以巨手,事情眉目漸見清晰。劉鶚紮營太原、兩抵京師,自覺襟抱初展、宏圖新繪,不禁登台嘯歌,吟出了“一路弦歌歸日下,百年經濟起關西”的豪邁詩句。沒有想到,英國福公司最後出示的計劃書上竟寫著“礦路開采權永屬英吉利”的條款,上麵蓋了總理衙門的外交印鑒,首席總理大臣“奕劻”的大名赫然入目!劉鶚當然不能接受,當場暈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