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埋怨說:“怎麼辦個手續辦到現在?”

我說:“跟收費處吵了半天,這個破醫院收費真他媽高,越想越劃不來。”

童顏把童年手上大一點兒的包接過來遞到我手裏,冷冷地說:“又不要你付錢,你吵個什麼勁兒!”

我怯生生地說:“我還怕你不高興呢,我以為你不想他承擔這筆費用啊,我本來想幫你去交錢的,誰知道他早交過了。”

童顏嘲諷地說:“你白癡啊,哪家醫院是後收費啊?我是讓你把退的錢拿回來……這錢本來就該他付!為什麼要自己承擔啊?”

她又把車鑰匙遞給童年,眼神虛無縹緲,不知道在看誰。她說:“那就麻煩你幫我開車了。”

大家默默地跟著她往外走,童年去醫院停車場裏開她的甲殼蟲。

我們三個人一出大門,齊天焦灼著臉就迎麵而來。

他氣喘籲籲地說:“對不起,我來遲了點兒,手續辦好了嗎?”

童顏冷冰冰的,根本不抬眼瞧他,但也沒有讓他滾。

我不冷不熱地點了一下頭,算是回答。

齊天對我微笑了一下,欲語還休。我猜他是想提我辭職的事,又覺得現在說這個不是時候。

他把要對我說的話吞了回去,得寸進尺地挽住了童顏的胳膊,賠著笑臉喊了一聲:“童顏……”

童顏狠狠地甩開他的手,伸手撩了撩頭發,眼望遠處。

我真心覺得過癮,這種騙子,還跟他囉唆什麼,早點兒斷絕聯係早點兒清爽過日子。

齊天歎了口氣,說:“那你回去好好休息,我過幾天再找你,我們都冷靜一段時間,過幾天好好談談。我知道你生氣,但希望你給我機會解釋,是分是合,我們都要正式地談一次,我現在心裏也不好受。童顏,我是真心愛你的,真的。”

童顏從包裏掏出一條絲巾來裹著腦袋,又把墨鏡戴上。我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聽她冷冰冰地說了一句:“需要冷靜的是你,我挺冷靜的,你要談可以,過幾天我跟你談。”

童年把我們送到了家,不聲不響地就要走。

童顏把頭巾和墨鏡摘下來,冷冷地看著童年,問:“你這是什麼意思?天天來天天一句話也不說。你要是還怨我怪我,就別出現在我麵前啊,何必又要裝作同情我可憐我呢?在我最低落的時候試圖施舍我一點兒親情嗎?我可受不起你的關心!你去找你的齊滿滿吧!你以為隻有我傻被人騙嗎?你也好不到哪兒去,被一個小小的心機女玩得團團轉,人家現在知道她爸爸睡完你媽睡你姐,還願意跟你在一起,你不覺得納悶嗎?不覺得可疑嗎?小小年紀跟著她媽捉奸,跟著她媽上來撒野,你不覺得可怕嗎?”

童年眼圈兒微紅,他歎了口氣,說:“你怎麼還是這樣子啊?我以為你經過這次教訓會重新反省一下自己,原來你還是隻會一味地責怪別人。你不能怨齊叔騙你,如果你心術正的話,他根本騙不到你,是你有野心,是你非要追求原本不該屬於你的東西……才落到這個田地,你怎麼好意思啊?怎麼好意思恨這個恨那個啊……你為什麼遇到事情不懂得先反省是不是自己出了問題?”

童顏冷笑了一下,臉上是慣有的不屑和漠然:“說白了,你不就是說我自己賤,我活該嗎?你是這意思吧?我不懂你說的……什麼叫原本不該屬於我的東西?那什麼東西應該屬於我呢?母愛應該屬於我吧?誰給我了?正常的生活應該屬於我吧?誰給我了?照你這麼說,我什麼都不配有是嗎?我早該知道,當年你回去找我,也無非就是一時興起,想看看失散的姐姐長成了什麼德行?你根本沒把我當成親人啊……你捫心自問你拿我當親人嗎?我遇到這樣的事情,你抱什麼心態?看笑話,還是像上帝一樣指手畫腳?你現在知道你媽的醜事了吧?但你刻意回避,一句都不提,反而說我心術不正?我告訴你童年,我心術不正是遺傳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這樣的媽,我心術能正嗎?我心理能健康嗎?我……”

童年的紅眼眶裏掉下兩顆淚來,他冷冷地打斷了童顏的話:“隨你怎麼想吧,我現在不想和你爭……你是我姐,我不是看笑話,我有什麼資格看笑話?我自己也是笑話的一部分不是嗎?我真不知道怎麼會搞成這樣……姐……我們別再說以前了……別再說誰對誰錯了……現在補救為時不晚啊!忘掉過去,好好生活,忘掉這一切,別再糾纏了。現在說是誰的錯,誰賤,誰不要臉又有什麼意義呢?你現在知道齊叔騙了你,離開他也不算晚,還能成全他和雯姨維係婚姻,就當做了件好事兒……你別恨了,別恨媽,別恨我,別恨齊叔,別恨滿滿,別恨雯姨,更別恨你自己……都過去了!你能答應我嗎?”

童顏不接童年的話,麵無表情地走回了房間。

我了解童顏,想她如童年所說的那樣,停止恨所有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這個世上唯一可以讓童顏放下一切乖戾情緒、柔和做人的希望已經被她親手掐滅了。

從冷漠和乖張的表情再次回到她臉上的那刻起,我就對她停止憤恨這件事不抱任何希望了。

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過幾天她跟齊天分手談判時,陪在她的身邊,陪她一起潑婦罵街,姐妹倆並肩作戰結結實實地罵醒一隻披著人皮的衣冠禽獸。

說來說去,這橫生的變故也算是陳年舊情的一場後遺症。

我的大舅媽注定要摻和一腳,好像也應該摻和一腳。

她在電話裏說過幾天就來,原來不是說說的。在童顏出院後的第三天,她真的來了。

陪她一起來的還有童年。

蘭香阿姨去學校看他兒子了,是我開的門。

我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嘴巴一定張成了一個“O”字。

得多重要的事啊,才能讓能逃避就逃避的大舅媽主動找上門來?

她的頭發長長了些,燙成了滿頭齊耳的花兒,染成栗色。黑色長大衣,灰褲子,花圍巾,高跟鞋。她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一隻胳膊肘上掛著經典款的“驢牌”手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