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個人,她是認識的,這是蕭永瀚的叔叔,叔伯輩中排行第七的,她和蕭永瀚都叫他七叔的。

這位七叔,說起來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他十六歲那年,跟著父親前往邊境雍州鎮守,誰知道恰好遇上了狄人犯邊,雍州巨變,他父親為守城戰死沙場,他死裏逃生後,便子承父誌,率領父親餘部抗擊北狄軍。之後朝廷援軍趕到,他和朝廷援軍會師,大敗北狄,立下汗馬功勞。

後來回到燕京城那年,不過是十七歲罷了,卻已經是燕京城裏炙手可熱的人物,朝廷封賞接踵而至,封侯拜將不在話下。試問燕京城裏,哪個十七歲的少年不是在靠著父蔭過日子,又有幾個有他這般成就?

更何況,他這出身在燕京城裏也是一等一的,威遠侯府的嫡孫,四房僅存的獨苗苗。

阿蘿記得清楚,他是長自己一輪兒的,因有一年過生辰,她是屬兔的,結果說起來時,有人說七叔也是屬兔。

這麼一算,如今七叔應該是十九歲吧,還不到弱冠之年。

十九歲的他,倒是不像她後來記憶中那般酷冷嚴厲,隻是看著神情涼淡漠然罷了。

此時此刻,這位麵無表情以後會位高權重的七叔,正左手握著一個刷子,右手提著一個木桶,半截褲腿兒露著,一雙靴子上遍布星星點點的泥漿……

他雖然臉上沒什麼表情,不過顯見的是也沒預料到,會有個小姑娘忽然跑到這隱蔽的桃花林中來了。

過了半響,阿蘿才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恭敬而小聲地說:“七叔……”

聲音軟糯糯的,嫩得仿佛春天裏初綻蕊絲兒,那聲音裏甚至還帶著幾分怯意。

蕭敬遠挑眉,淡掃過小姑娘細白泛紅的臉頰:“你認識我?”

“這……”阿蘿這才有些傻眼,也是見到這位嚴厲的長輩給嚇怕了,她此時應該還不認識他才對啊?

不過阿蘿到底不笨,眼珠兒一轉,頓時有了主意,低聲道:“剛才聽大人說話,提起來七叔,如今在這裏恰好碰到,看著氣度又不是尋常下人,便猜著這位應該就是了。”

這理由編得略顯牽強,阿蘿隻覺得腦袋上方那個男人淩厲的視線盯著自己不放,她都覺得自己發辮上的碧玉角都要著火了。

就在她幾乎背過氣去的時候,終於聽到這人道:“你是哪家姑娘?”

雖然語氣依然冷淡,不過倒是沒了之前那種嚴厲,阿蘿稍微鬆了口氣,縮著肩膀,小聲回道:“我是晉江侯府家三房的姑娘。”

蕭敬遠聞言點頭:“那應該是葉尚書的侄女兒了?”

阿蘿的伯父葉長勤,曾官拜禮部尚書,時人稱葉尚書。

阿蘿輕輕點頭。

蕭敬遠隨手放下了提著的木桶,並把刷子收了起來,和旁邊的瓦灰麻布等放在一起:“你怎麼跑過來這邊?”

阿蘿乖巧回道:“原本和姐妹們在橋那邊玩的,誰曾想我貪著捉個蝶兒,走散了,又見這裏一片桃樹,好奇走進來。”

蕭敬遠隨手拿過來一個白帕,擦了擦手,淡道:“也虧的是在府裏,總不至於走丟,若是在外麵,後果不堪設想。你小孩兒家,以後總是要仔細。”

阿蘿趕緊小雞啄米一般點頭。

她記得上輩子嫁到蕭家,家中子弟對這位七叔就很是信服,如今自己雖然不會嫁給蕭家,可是那種諦聽長輩教誨的感覺還是刻骨銘心的,此時自然是恭敬小心不敢有半分言語。

蕭敬遠見她那一臉柔順乖巧,當下也並未多想,隻當她是個尋常走失的小孩兒,便道:“你稍等片刻,我收拾下門前這木屋,便帶你回去找你家中人,那邊有河,你萬萬不可亂跑。”

阿蘿其實想趕緊跑,她不喜歡和這種沉悶的長輩相處,實在是拘謹得很,不過聽得這話,也是沒法,隻好點點頭。

蕭敬遠見阿蘿不吭聲,隻當她沒什麼異議,當下又拿了一把刮刀,去修整旁邊牆上一處。

阿蘿順著他的動作看過去,隻見木屋旁邊題著十幾行字,墨跡未幹,顯見的是新寫上去的。

阿蘿有些詫異,歪著腦袋瞪大眼睛仔細瞅了半天,終於明白了,這是剛才七叔題上去的吧?

明白這個後,她頓時羞愧難當。

她曾經極喜歡木屋前的題字,甚至曾經拓下來當做範本自己在那裏一遍一遍練習,不曾想,竟然是七叔的手筆?

若是那個時候被他知道,他家侄媳婦拿了他的墨寶來揣摩臨摹,她真是沒臉見人了。

阿蘿臉上火燙,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捂住了小臉。

“你怎麼了?”蕭敬遠不經意間看過來,隻見原本細白如玉的小臉上,瞬間染上了嫣紅的霞,十根筍尖兒般嬌嫩的手指,顫抖著覆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