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語提醒了周太傅。
當初懷敏太子薨逝,周皖月驚聞噩耗,曾經自戕,雖被救回,卻大病一場,性命垂危。京中有位神醫,先前在太醫院供職,早已金盆洗手,不再行醫。周太傅擔憂女兒,在寒冬臘月,於那位神醫的家門口外站了兩個時辰,才求了那神醫出手相助,救得她的性命。
周太傅略一思忖,緩緩點一點頭:“使得,使得。為父這就……”
周皖月慢慢搖頭:“爹,還是讓女兒去吧,那位杜大人是對女兒有恩,豈能讓爹爹再受累?”
她態度堅決,周太傅也未反對。
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麼,那位八十多歲的老太醫坐著一頂軟轎去了杜家。
杜聿曾聽太醫們提過老太醫的名字,見已不行醫的老太醫登門為母親看病,不由精神一震。看母親身體好轉,他更是感激不盡,捧出重金酬謝。
滿頭白發精神矍鑠的老太醫頗有些不耐煩:“不是為了你,如果不是有人陪我十年,我不會破例的。”
杜聿微微一怔:“恩公何出此言?”
“周家的丫頭啊,你不知道麼?”老太醫有些疑惑的樣子,“她為你來找我,你自己不知道?”
杜聿輕輕搖頭:“杜某確實不知道。”
他甚至有點疑惑,哪個周家丫頭?姓周的人不多,可他認識的並相熟的,似乎隻有同朝為官的周太傅。等等,他忽然想到了什麼:“是周家小姐?周太傅家的小姐?”
“你果然認得她。”老太醫擺了擺手,大步離去。
杜聿驚詫不已,他與周小姐素不相識,她幫他延請名醫,還……搭上十年?
他心念急轉,已大致猜到了緣由。他和周小姐僅有的交集是在三年前。姚皇後薨逝,先帝不知什麼緣故,要賜死周小姐,當時是讓他去賜酒的。他是隨手丟了酒杯,有意拖延不假,可真正起關鍵作用的,並不是他。
這幾年周太傅對他親近也就罷了,周小姐居然……
他何德何能,值得她這般做?
那老太醫雖然滿麵紅光,但是顯然年紀已經不小了。周太傅家的小姐年紀輕輕,去陪一個老人十年麼?
杜聿忽然生生打了個寒顫。母親身體好轉,他卻坐立不安。他想,他不能讓周小姐真的搭上十年光陰。
老太醫救的是他的母親,這恩情應該他來還才對。
杜聿以答謝的名義去了老太醫的府上,得知老太醫正和周小姐在後院亭中。家丁帶他去見他們。
一路上,杜聿心裏種種情緒交織,手心不知不覺也有了冷汗。
遠遠地,他看到亭子裏一老一少兩個人。那兩個人隔著棋盤對坐,一個是他曾經見過的老太醫,另外一個背對著他,身影纖細嫋娜,不用想,自然就是周小姐了。
“不行不行,這一步我不這麼走!”老太醫口中嚷嚷。
回答他的是一個清亮的女聲:“落子無悔,老先生怎麼能悔棋呢?”
仿若有一陣涼風吹過,吹走了杜聿心頭的煩躁。是在下棋啊。
他跟著家丁近前去,不等家丁通報,那老太醫已經看到了他,眼睛唰的就亮了,衝他招手:“來來來,小杜小杜,你來替我下這一局,不能輸了。”
杜聿微微一怔,此時周小姐也回頭看過來。四目相對,杜聿忽的心頭一跳。原來周小姐竟然是這般模樣,難怪會被先帝選中,許給懷敏太子。
不知道為什麼,想到這裏,他居然有些不大舒服。
匆匆一瞥,他很快移開了視線,在心裏對自己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快過來啊,愣著幹什麼?還是說,你不會下棋?”
杜聿當然通曉棋藝,他應了一聲,走上前去。這會兒老太醫已然站起身,將座位讓了出來。杜聿坐下,掃視了一下棋麵,有些哭笑不得。
他心說,老太醫的棋藝可有點差啊,不過眼下這局麵,也不是沒有贏的可能。他思慮片刻,拈起一枚棋子,緩緩落下。
周皖月也跟著落下一子。
杜聿一邊下棋,一邊對老太醫道:“老太醫的恩情,在下銘記於心,隻是,這答謝方式,是否需要換一下?老太醫救的是家母,報酬也該由在下出才是。”
周皖月聞言微怔,落子兒的手微微一抖,竟偏了位置,她輕輕“啊”了一聲,抬頭看向杜聿。
杜聿正含笑望著她,輕聲道:“周小姐這一步棋,走的不對。”
老太醫擺手:“你不行,你有要忙的事,不可能陪我下十年棋。再說了,這是周丫頭答應我的,是不是?”
周皖月輕輕點頭:“是,這是我和老先生之間的約定。”
杜聿怔了一瞬:“你說的陪你十年,是陪你下十年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