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墨寫意畫興盛的宋代,以“意趣”來評畫和要求畫家很普遍。北宋以“墨戲”畫著稱的米芾對繪畫的“意趣”非常推崇,對能否傳達出“意趣”,表達到什麼程度,能夠體現出畫家的藝術修養的高下。《畫史》在充分認識畫家個性的基礎上,對畫家和作品作出了恰到好處的判斷,這是他高於其他評論家的地方。“餘家收董源霧景橫批全幅,山骨隱顯,林俏出沒,意趣高古”,“宗室仲爰字君發收唐畫《陶淵明歸去來》,其作廬山,有趣不俗。”評價巨然的畫“少年時多作礬頭,老年平淡趣高”,對巨然作為一個畫家藝術風格成熟時候作品的評價是其筆墨、意境趣味的增長。意趣還可以作為評鑒畫作真偽的依據,“文彥博太師《小輞川》,拆下唐跋,自連真還李氏。一日同出,坐客皆言太師者真。唐張彥遠《名畫記》雲“類道子。”又雲:“雲峰石色,絕跡天機,筆墨縱橫,參於造化。”孫氏圖僅有之,餘未見此趣。”體現了米芾對繪畫意趣風格的推崇。
明代袁中道在評詩歌的意趣時說:“凡慧則六,流極而趣生焉。天下之趣,未有不自慧生也。山之玲瓏而多態,水之漣漪而多姿,花之生動而多致,此皆天地間一種慧黠之氣所成,故倍為人所珍玩。”認為趣味性源自宇宙天地之間流淌的生意,而藝術家則將自己的慧黠之氣與之相融和,在作品中體現自己的靈性。藝術作品意趣的產生,是靠藝術家的心靈悟性來獲得的。徐沁說“當煙雨滅沒,泉石幽深,隨所遇而發之,悠然會心,俱成天趣。”李栻說“格力匪悟弗融,音調匪悟弗身,意趣匪悟弗邃,其要尤在妙悟。苟有悟焉,四者之美,不期而合;苟無悟焉,雖強以合之,四者之失必不能免也。固惟不外於四也,不泥於四者,善熔裁而自得焉,而後有以握妙悟之樞管耳。”“意趣”的產生來自各種藝術因素的融會貫通,而能夠將之融和的是直覺的悟性,強調“妙悟”對藝術家的重要性。藝術的趣味性來自於藝術家直覺的悟性。藝術思維的方式不是按照邏輯來把握的,張彥遠所謂畫之道,是“凝神遐想,妙悟自然,物我兩忘,離形去智”,是排除了主體先入為主的成見,邏輯思考的層層遞進,超越自我的執著,老子說“滌除玄鑒”、莊子“心齋”、“坐忘”,既是悟道方式,也是獲得藝術“意趣”的特有的方式。
四、“反常合道”與畫家修養
藝術的趣味性,即有合乎日常欣賞習慣的,也有出人意表而令人耳目一新的,人們常說新鮮事物更能夠引起人的注意,由此呈現出來的藝術魅力能夠引起人美的感受。水墨畫意趣風格更講究藝術創造的意外性。北宋蘇軾在藝術上理論上主張“反常合道”,他在《抒柳子厚漁翁詩》:“詩以奇趣為宗,反常合道為趣。熟味之,此詩有奇趣。”“此詩”的趣味性的一麵表現在“煙消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煙退去了的日出時分,該見人卻不見人,船漿聲卻喚出了“山水綠”,傳達出漁翁與世無爭的淡泊心境。反常指衝破規矩,擺脫俗套;合道,是要推陳出新,開拓創新,又要合乎事物的道理。達到這樣的效果,就得傳達出藝術家獨特的內心的生命體驗。蘇軾提出了“無常形有常理”說:“餘嚐論畫,以為人禽宮室器,至於山石竹木水波煙雲,雖無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當,雖曉畫者有不知。……雖然常形之失,止於所失,而不能病其全;若常理之不當,則舉廢之矣。以其形之無常,是以其理不可不謹也。世之工人,或能曲盡其形,而至於其理,非高人逸才不能辯。與可之於竹石枯木,真可謂得其理矣。如是而生,如是而死,如是而攣拳瘠蹙,如是而條達遂茂。根莖節葉,牙角脈縷,千變萬化,未始相襲,而各當其處,合於天造,厭於人意。蓋達士之所寓也歟!”蘇軾畫竹是有些特別的,米芾說他畫墨竹“從地一直起至頂。餘問“何不逐節分?”曰:“竹生時何嚐逐節生”?”不是逐節逐節地畫,而是由下往上一筆勾成,他的依據是春天新竹萌芽到劍拔十尋是天然生成的這一客觀之“道”而得出的想法,可謂是一種獨特的悟性。蘇軾從老子對待事物的態度悟出這道理,“君子可以寓意於物,而不可以留意於物。寓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樂,雖尤物不足以為病;留意於物,雖微物足以為病,雖尤物不足以為樂。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然聖人未嚐廢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
意趣的產生在法度之外,卻又符合一定的道理。在清代鄭板橋那裏,畫竹之道,“意在筆先者,定則也;趣在法外者,化機也”,能產生這種意外性變化效果,來自藝術家的才性和智慧,來自藝術家筆墨功底,水墨藝術之意趣產生於藝術家獨特的生命體驗,產生在孩童般潔淨的心靈中。老莊道家美學認為,美在於宇宙天地萬物之中,自由自在,天機自得,反對人工雕琢,而追求趣味自現。在《莊子》寓言中,塑造了許許多多的自由自在的人的形象,是人的內在性靈的自我抒發,體現了藝術生命的靈性。這對中國水墨畫藝術推崇意趣風格,強調韻致和格調有著重要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