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入屋中,良久出,已換上紫衣,雙手持長短寶劍七把之多,舞於庭中。騰步飛躍,上下揮動,劍光如星月閃爍,劈斬所至,自覺裂盤斷石。老人飛速旋轉,一如陀螺,隻見劍光而不見其人。其間,劍鋒不時掠過黎幹的麵前,後者戰栗不已。最後,老人擲劍於空,落下後,七把劍插於地上,呈北鬥七星之形。
老人對黎幹說:“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七星的名字了,執陰、葉詣、視金、拒理、防仵、開寶、招搖而已。”
黎幹又拜,說:“我命為您所賜,希望能拜師。”
老人說:“你雖有膽氣,但骨相無道氣,不可收你為徒。”說罷,轉身進了屋子。
黎幹若有所失地回到家裏,照鏡子,發現胡須被老人剃掉了一寸多長。轉天,黎幹再去蘭陵裏尋訪,但屋院內空無一人。
當時,黎幹與受寵的宦官劉忠翼交往密切,欲改立太子。在太子(德宗)即位後,他又多次喬裝打扮後,溜出府邸,秘密與劉會晤。終於有一次,化裝後的這位老兄被逮個正著,一下子觸怒了德宗,將之流放遠方,途中又追加了一道命令:賜死藍田驛。
沒人知道藍田驛中的黎幹是否會想起當年蘭陵裏的一幕:那位劍仙老人又去哪裏了?能否會神奇地出現在他麵前將他拯救?老人終於沒來,隻有那七把寶劍的幻影在他生命最後的天空中飛舞,其中一把就真的屬於了他。隻不過,要的不是他的胡子,而是他的命。
食人與暗語
李廓是晚唐人,出身隴西世家,宰相李程之子,詩人賈島摯友,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考中進士。
此前,李廓多次落榜,又多次複讀,每年奔走於趕考的路上。有人說了,考進士那麼難?當然難。按唐時慣例,每年在全國範圍內隻錄取二三十人,其上榜比率就可以想而知了。很多人,考中進士時都已經滿頭白發。比如詩人顧況之子顧非熊(段成式的好友)。此人在當時非常有名,之所以有名,不是因為詩歌。雖然他的詩寫得確實不錯,隨手摘錄幾首:
《閭門書感》:“鳧鷖踏波舞,樹色接橫塘。遠近蘼蕪綠,吳宮總夕陽。”
《桃岩懷賈島》:“路向姚岩寺,多行洞壑間。鶴聲連塢靜,溪色帶村閑。疏葉秋前渚,斜陽雨外山。憐君不得見,詩思最相關。”
《題馬儒乂石門山居》:“尋君石門隱,山近漸無青。鹿跡入柴戶,樹身穿草亭。雲低收藥徑,苔惹取泉瓶。此地客難到,夜琴誰共聽!”
《天津橋晚望》:“晴登洛橋望,寒色古槐稀。流水東不息,翠華西未歸。雲收中嶽近,鍾出後宮微。回首禁門路,群鴉度落暉。”
《送馬戴入山》:“古木亂重重,何人識去蹤。斜陽收萬壑,圓月上三峰。雲裏泉縈石,窗間鳥下鬆。唯應采藥客,時與此相逢。”
也不是因為某種被廣為傳說的異事(顧非熊曾當麵對來訪的段成式說,他上輩子就已是顧況的兒子了,但不到二十歲就死了,因念及父情,魂遊幽冥,感動冥界,於是這輩子又成為顧況之子,所謂“成式嚐訪之,涕泣為成式言”)。
顧非熊之所以出名,是因為考進士:連續三十年,都名落孫山。在他的詩歌中,有很多表現落榜後鬱悶心情的,如《會中賦得新年》:“萬古如昨日,一年加一晨。暗生無限事,潛老幾多人。歸路舊侶盡,故鄉回雁新。那堪獨惆悵,猶是白衣身。”《下第後寄高山人》:“我家堂屋前,仰視大茅巔。潭靜鳥聲異,地寒鬆色鮮。人眠甕牖月,鹿飲竹門泉。多愧鄰高隱,無成又一年。”
唐穆宗長慶年間,顧非熊再次落榜,這件事終於讓平時很少幹正事的穆宗皇帝發了怒,責問考試部門:人家非熊同學連續考了三十年,人生有幾個三十年?你們也太過分了吧?皇帝命令主管考試的大臣好好反思,最後重新張榜。有了皇帝的關照,顧非熊終於考中進士啦。這時他已五六十歲了。當時,有人感慨地作詩如下贈非熊:“愚為童稚時,已解念君詩!及得高科晚,須逢聖主知……”
再回到李廓,他不是出身隴西世家嗎?而且父親李程還做過宰相。有這樣的背景,想做官的話,還這樣費勁?
還真是這樣。
在晚唐,雖然世家大族在社會上仍具美譽度。但他們要想進入仕途,參加科舉考試幾乎是唯一辦法。
所以,李廓的鬱悶和顧非熊的鬱悶是一樣的。在《夏日途中》一詩中,李廓這樣寫道:“樹夾炎風路,行人正午稀。初蟬數聲起,戲蝶一團飛。日色欺清鏡,槐膏點白衣。無成歸故裏,自覺少光輝。”《落第》一詩則言:“榜前潛製淚,眾裏自嫌身。氣味如中酒,情懷似別人。暖風張樂席,晴日看花塵。盡是添愁處,深居乞過春。”
後來,李廓終於上榜,初為鄂縣縣令,後漸漸升為刑部侍郎。唐宣宗大中年間,終於武寧軍節度使任上。這個職務雖然不低,但卻非常得危險。如果說是拎著腦袋做官,都不是誇張的說法。因為駐徐州的武寧軍士兵,在中晚唐時以驕悍出名,驅逐主帥、擅殺主將如兒戲。所以,李廓在任上時,經常受小兵欺負。最後,果然被他們趕回了長安。後世覺得這不可思議:作為一方主帥,怎麼會拿手下的士卒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