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小時候每逢過節,爸爸會給我和璦蓁買很多好看的娃娃和圖書,媽媽會親手給我們做漂亮的頭飾,還有璦蓁,也會給我準備小小的聖誕禮物,有時候是她編的中國結,有時候是她剪的蝴蝶花。有時候窗外下著大雪,潔白的雪花兒在窗外漫天飛舞,她就坐在窗前彈鋼琴,彈我最喜歡聽的《秋日的私語》……”
桑檸愉快地笑了,似乎那些逝去的日子又回來了。
書淇聽罷,卻是淡淡一笑,“你很奇怪。”
“嗯?”
“我曾經和許多朋友談起他們的童年,那些認為自己幸福的人對他們童年的描述裏,總是以‘我’為主語的,我做過哪些事情,我如何感到幸福快樂……可是你,通篇在向我講述你的爸爸媽媽,還有璦蓁是怎麼在愛你。在你的心裏你自己似乎很渺小,你是在給自己強化被愛的印象嗎?”
“不。”桑檸立刻否定他,“他們確實很愛我,我也確實很幸福。”說完,她搖開車窗,一股冷風吹了進來。
“喂,大冬天的,想把自己凍成冰人嗎?”書淇不滿地說。
“你看,要下雪了。”桑檸不理會他的抗議,喜悅而忘情地說。
“是啊。”書淇也看了看前方的天空,應和著,“平安夜的雪花,會出奇的美。”他轉頭看桑檸,皺起了眉頭,“怎麼,要下雪了,你看起來卻有點憂鬱。”
“沒什麼,隻是覺得大自然這麼美妙,感覺在它的麵前有點慌張,甚至窒息。”
書淇衝著她溫柔一笑,用低沉的,帶著憐惜的聲音說:“大自然的美妙,讓你感到慌張,在美的事物麵前感到卑微,把自己給予的愛和喜歡的事情通通忘掉,讓自己牢牢記著所有被愛的故事,在愛的麵前,自我感覺也那麼渺小,你的人格中,似乎缺失了一個重要部分……”
“什麼部分?”
“接受愛的能力。”
桑檸沉默了,思考著他的話。
“現在一定感到很慌張吧?”書淇轉頭笑吟吟地看著她,“被別人深深關注著的感覺,讓你感到無所適從吧?”
桑檸吃驚得幾乎要從座位上跳起來。但她隻是抬頭看了書淇一眼,而後飛快躲閃過他的目光,說:“你想解剖我嗎?”
書淇沒有回應她的話,而是說:“我想,從小到大,你身邊的人一定都認為你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孩子。”
桑檸窘迫地抗議了,“喂,注意你的措辭,別總說我是小孩子,而且你應該比我小吧……”
“那又怎樣?”書淇飛快地打斷她,“在心理上,你就是個孩子。一個害怕給人帶來麻煩的孩子;一個總想學習如何去給予這個世界一些東西,卻回避著這個世界的注視的孩子;一個在對外世界裏成熟得飛快,內心世界裏卻從沒有學會照顧自己的孩子。”
桑檸真正沉默了。她的頭轉向窗外,竟有淚花閃現。她並不在乎他的話是對是錯,但那卻像一把小刀,割傷了她藏得最深、最脆弱的那根神經。
“你一直都在研究我?”
“不。隻是最近而已。”
“和你那個秘密有關嗎?”
“和那個秘密無關,但這關係到一個新的秘密。”
桑檸不知道再問什麼了。這個人從一開始便衝她而來,她理當自我防備的,但她卻發覺感情上要戒備他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你給我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桑檸困惑地說。
書淇爽朗地笑道:“那就對了!”
“我們現在要去哪裏?”
“一家法國餐廳,我在那裏訂了最好的位置。”
“怎麼樣,這家餐廳不錯吧?我敢打賭你是第一次來。”停了車,書淇一邊在前麵帶路,一邊笑吟吟地說。
餐廳在大樓的二十層。桑檸環視著餐廳,大理石的壁爐,閃閃發光的水晶吊燈,銀色的燭台,雅潔大方。桑檸跟隨著書淇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向窗外看去,雪花已經悄然飄落,白天喧囂的城市此刻顯得分外靜默溫馨。她愉快地轉過頭來,書淇的笑臉在柔和的燭光裏一漾一漾的。
她第一次發現:那其實是一張相當帥氣的臉。
她也這才想到除了知道他和長河集團簽約合作,自己對他一無所知。
“你出生在法國嗎?”
“不是。”書淇放下手中的菜單,簡單地回答她,“我出生在中國,後來到了美國,再後來又去了法國。”
服務員走了過來,書淇要了諾曼底燴海鮮和白葡萄酒,征詢桑檸意見後,又幫她要了起司培根蛋撻和烤田螺。
“我大學還沒畢業,外公就去世了,所以我畢業後馬上離開學校到了法國,打理他在那裏的生意。沒想到居然碰到了你。”書淇理了理餐巾,頗有深意地睥睨桑檸一眼,“早知道在那裏會碰上你,我大學也去巴黎上了。”
自從認識以來他說話就一直很無法無天,桑檸早變得毫不介意。
“那你怎麼又回到了北京?”
“舅舅想回國發展生意……你知道現在的中國很有發展潛力。當然,還有別的事情。”
桑檸見他仍不願說,便也不問。書淇問她:“淩璦蓁和林亦軒在戀愛,對嗎?”
桑檸沉默片刻,“或許吧。”
“林亦軒是個什麼樣的人?”
“很好的人。”
“你似乎不願意提起他們,我猜你們之間一定有過故事。”
桑檸看著他說:“你不應該去做企業家,應該去做心理學家,或者小說家,否則浪費了你窺探和幻想的才華。”
“是嗎?”書淇不以為然,“我倒覺得我應該去做偵探才對。”話音落下,他的目光鎖在了遠處,“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吧?”
聽他前言不搭後語,桑檸的目光隨著他的目光尋找答案。隻見進門處,璦蓁和亦軒正並肩款款走來。在朦朧的燈光下,他們就像剛從天國裏走出來的一對璧人。
世界真小。
桑檸垂下臉去。
這個不經意的動作迅速被書淇收入眼底。他的目光回落到她身上,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喂,你在發抖嗎?”
桑檸搖頭,“沒什麼,隻是怕被他們看見。你知道的,他們未必願意在這裏碰到熟人。”
“我隻是隨便問問,幹嗎這麼認真?”書淇看她漲紅了臉,笑道。
服務生過來,打開了白葡萄酒,書淇給桑檸斟滿。桑檸說了聲謝謝,目光卻落到了璦蓁和亦軒落座的地方。
“他們看起來並不親密。”書淇注視著他們說,“從情人的角度太過生疏。”
“聽起來你像是情場老手。”
“嗯?”書淇開懷笑了,“你猜對了,我確實有過很多個女朋友。”
“你很坦白。”
“坦白是最有效率的交往模式。”書淇轉動著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桑檸分明看出了那神情中透露出另一種意味,但她絲毫沒有情緒去研究那是什麼,她的整個思想已經一片淩亂。
“為坦白幹杯!”桑檸笑嘻嘻地說,端起酒杯要喝,書淇的手伸過來,握住她的酒杯。
“你早已經把它喝光了,你是酒鬼嗎,還是在想著什麼事情?”
桑檸低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杯中早已空空如也。
書淇重新給她斟酒。
她正尷尬一笑,書淇的目光投入她的眼睛,說:“你愛林亦軒,對不對?”
桑檸手中的酒杯哐當打翻在地。
餐廳裏放著音樂,因此隻有鄰桌的人投來了詫異的目光。服務生收拾好地上的殘局,桑檸方才從震驚中醒悟過來。難以忍受這近乎窒息的空氣,她站起身來,想逃離這個地方。
書淇追上來一把拉住她,語調像是請求又像是忠告,“你預備現在從他們身邊逃走嗎?”
桑檸本能地停住了腳步。
“在他們身邊,一定過得很辛苦吧?”耳邊又傳來書淇的聲音。可是這時那聲音在桑檸聽來,仿佛是從遙遠的蒼穹中發出來的。
桑檸沉默不語。
書淇一把拉她轉身,隻見淚水早已在她的臉上泛濫成災。
一抹驚異之色從書淇眼中掠過。半晌後,他掏出錢轉身放在桌上,鏗鏘有力地說:“我們走!”便一把拉著她的手,飛快地向門外走去。
桑檸一直被他拉到了門外,直到電梯門緩緩關上,他才鬆開了手。
她驚魂未定地看著他。
書淇喘了口氣,說:“既然是這樣,為什麼還要留在長河集團,留在他們身邊忍受著這種折磨?”
她低下頭去,眼淚無法抑製地向外湧。
書淇的心裏不禁一陣劇痛。他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別哭了,這個,可以借給你用一用!”
桑檸站在原地不動,伸手擦幹眼淚。
“現在晚餐也不吃了,我們今年就過一個戶外的平安夜好了!”說著,書淇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小的盒子遞到桑檸手中,暖暖地笑道,“送給你的禮物,聖誕快樂!”
桑檸疑惑地接過來,打開盒蓋,一條閃閃發光的項鏈躺在裏麵,墜子上是一串跳躍著的音符。
“它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檸檬色的琴聲。願你的生命,永遠如歌。”
“我該怎麼謝謝你。”桑檸聲音顫抖著,目光在項鏈上流連,多麼精致的一串音符啊,多麼別致的項鏈墜子!“可是,”她有些為難地說,“因為不知道會和你一起……我沒有為你準備禮物。”
“那不要緊啊。”書淇環顧四周,笑道,“現在才七點鍾,你還有五個小時來思考這個問題!”
他們肩並著肩,在雪地裏走著。雪花漫天落下,緊緊地鎖住他們的身影。走了兩步,桑檸停下來,輕輕地跺著腳,衣領上的雪花兒抖落一地。
書淇看她滿臉通紅,問道:“冷嗎?”桑檸正說不冷,一陣寒氣襲來,嗆得她直咳嗽。
書淇向四周張望,不遠處有一家小商店,他二話不說便拉著她向那邊走去。走進商店,書淇幾乎把店裏所有的帽子都在桑檸的頭上試了個遍,最後選中了一頂小小的、櫻桃紅色的帽子,他把兩邊往下拉了拉,正好包住桑檸的耳朵,然後後退一步,頗為得意地看她一眼,“好啦,現在可暖和多了!”
走出門去,桑檸環顧四周。門旁有棵紫薇樹,纖纖瘦瘦的,不足兩米高,枝幹有些不堪積雪的重負彎下腰來。雪似乎小了點,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她歡樂地站在雪地的中央,仰著頭,任細細的雪花飄了一臉。書淇定定地看著她,她穿著的棉襖白得和雪一樣純淨,幾縷發絲從帽簷邊跑了出來,遮住了白皙的臉,濃密的睫毛微微上翹,眸光澄澈而悠遠,宛若雪地裏的星星閃耀。樹枝在風中輕輕顫動,棲在上頭的雪瓣兒便像睡眼惺忪的孩子,跌跌撞撞地撲向她的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