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風雨如晦(5)(3 / 3)

亦軒傍晚回到家中,林遠峰正巧在,便一起聊了聊最近的工作。小鳳忙進忙出地準備晚餐,亦軒詫異地問:“今天有什麼重要客人嗎?”

林遠峰嗬嗬地笑道:“是你媽媽請了淩小姐來家裏吃飯。你今天太忙,沒有來得及提前告訴你。”

亦軒抬頭看牆角的大鍾,已經快六點了,便問林遠峰:“亦凡不在家嗎?”

“哦,她中午出去逛街了。我說讓小鳳陪著她,她又不同意。這孩子。”

門鈴響起,小鳳跑去開門,進來的卻是桑檸。

林遠峰和亦軒的目光都轉向了她。林遠峰笑眯眯地看著她,十分高興,“桑小姐,亦凡出去逛街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還沒有回來,你在這裏等等她,和大家一起吃晚飯吧。”

“謝謝你,林伯伯。”桑檸脫下外套,又轉向亦軒,“還順利嗎?”最近長河集團項目很多,亦軒上午去銀行談貸款的事了。

“非常順利。”

林遠峰搖手反對道:“在家裏就不要談公司的事了。桑小姐,上次聽你說你會下圍棋,不如趁現在亦凡沒有回來,和我對弈一局如何?”

桑檸點頭,“當然可以,隻是我的棋藝在林伯伯麵前一定不堪一擊。”

林遠峰嗬嗬笑道:“你別害怕,可以讓亦軒幫你。你們在公司合作了那麼久,我也可以就此檢驗是否形成了默契!”

當林遠峰、亦軒和桑檸在家裏愉快地對弈時,亦凡正站在街頭,急得焦頭爛額。剛剛經過天橋時,她看見一個乞丐在風中瑟瑟發抖,便掏出錢包把零錢全部放在他麵前的盒子裏。走到出租車站,卻發現錢包不在了。

她翻遍所有口袋,身無分文,連坐公交車的錢也沒有。

正沮喪著,一輛小轎車在她跟前停下了。車上下來一個青年男人,高高的個子,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微笑著朝她走來。因為天已經黑了,她看不清他的全貌,隻看到那雙明亮的眼睛煥發出動人的光彩。

她從來沒有見到過長得這麼好看的男人,包括哥哥亦軒在內。

他走到她跟前,禮貌地問道:“小姐,請問從這裏該怎樣上四環?我從沒有來過這裏,有點迷路了。”

亦凡知道自己的家就住在四環上,答案十分清楚。但因為無法說話,她頓時變得窘迫起來。她努力地在提包裏找便箋本,才發現也不見了。

他注視著她的舉動,微微驚訝,“你……”

她點點頭,看到一抹驚異在他眼中出現,但那不是失望,而是遺憾,那種神情讓她的心裏湧上一陣前所未有的痛楚。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寫起字來。寫完後,她抬頭看他,隻見他除了茫然,便是一臉歉意的笑。亦凡以為他該要失望地離開了,然而他卻溫和地說:“你別著急,我的車裏有紙筆。”

他取來了紙筆。她飛快地寫下了路線,遞到他手中。他愉快地接過去,笑著向她點頭,“謝謝你。”說完他又打開車門,發動了汽車。

亦凡突然後悔沒向他借一塊錢坐車回家,那人的車卻退了回來。車窗慢慢搖下,他探出頭,“小姐,你是在等車嗎?”

亦凡點點頭,立刻又搖了搖頭。他疑惑地把紙和筆重新遞到她手中,亦凡接過來,不好意思地告訴他自己錢包丟了,沒辦法回家,不知能不能問他借一兩塊錢。遞給他的時候,她的心裏七上八下的,心想不知道他知道後會把自己當成騙子呢,還是可憐兮兮的乞丐。

那人卻打開車門說:“上車吧,我送你。正巧你的地圖我不太懂,你可以順便為我指路,我們一舉兩得。”

亦凡想也沒想便坐進了他的汽車,把人心險惡、社會複雜之類的詞語全部拋諸腦後。

這真是一個美妙的晚上。

一路上,她不時悄悄地觀察他,油亮的頭發,高高的鼻子,大而深的眼睛,深黑色的風衣,灰白色的圍巾。那人發現了亦凡在看他,轉頭笑道:“怎麼,我臉上有東西嗎?”

亦凡便不好意思地紅著臉,低下頭去。

汽車沿著指示的方向奔跑,很快上了四環。亦凡驚喜地看著窗外,冬天的夜晚,城市的空氣中似乎凝固著一層淡淡的水汽,看起來平添了幾分朦朧的色彩。雄偉的高架橋,金碧輝煌的摩天大樓,白得像牛奶一樣幹淨的路燈,外麵的景色美麗壯觀,且不斷變換著。這樣的夜晚行走在路上,即使是在陌生人身旁,她依然覺得妙不可言,真希望美景一直往下延伸,汽車就隨著時針的轉動不斷向前,永不停止。

半個小時後,汽車穩穩地停在了院門口。那人向她家的別墅望了一眼,又看了看亦凡,微微有些驚訝地說:“真想不到,原來你是有錢人家的小姐。”

亦凡衝著他比畫了一個感謝的手勢。他點點頭,正要鑽進汽車,鐵門打開了,亦軒從裏麵出來了。他幾個箭步走了過來,“亦凡,你去了哪裏?知不知道我們多擔心你。”

亦凡慚愧地解釋說:對不起,我丟了錢包,沒錢回家了。

這時,那個人半鑽進汽車的身體又探了出來,亦軒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我丟了錢包,是他送我回來的。亦凡興奮地說。

“韓書淇?”亦軒詫異道,“你……”

“林先生,真巧。”書淇顯然也很詫異,看著亦凡說,“原來你們認識。”

“她是我妹妹。謝謝你幫亦凡。”

書淇的目光落在亦凡身上,“原來你叫亦凡,很雅致的名字,和你本人一樣。”

亦凡的臉騰地紅了。

亦軒說:“要不要進去坐坐?”

書淇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客套,說:“不客氣,我還有事,先走了。”他又特意對亦凡說了聲:“再見!”

亦凡舉起手,輕輕揮動著。等書淇的汽車駛出了外麵的大門,亦軒一把拉著她向屋裏走去。他的戒備心更加重了,此情此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韓書淇和亦凡的相遇隻是巧合。

進了門,亦凡忐忑不安,母親卻非常溫和。亦凡向她身後看去,方才發現家裏有璦蓁和桑檸兩個客人。

見到她,林遠峰站起來,“我們的小公主回來了,可以開飯了!”

由於亦凡的晚歸,吃完飯已經很晚了,許靜如要差司機送桑檸和璦蓁回去,亦軒卻自告奮勇地說:“不用麻煩老劉了,我送她們吧。”

亦軒正要去取鑰匙,璦蓁卻說:“你今天忙了一天,一定很累,我們自己回去就好。”

亦軒皺著眉,“這能行嗎?”

許靜如插話道:“璦蓁說得有理。你今天往返共開了五個小時的車,該歇歇了。”

許靜如曾經非常希望亦軒和桑檸能夠有所發展。而如今,她卻是太害怕了。

璦蓁和桑檸上了出租車。兩人剛開始靜靜坐著,沒有說話。半晌後,璦蓁開口了,“你和韓書淇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了?”

“很明顯,他對你很感興趣。”

桑檸淡淡地說:“我和他隻是朋友。說起來,他好像更關心你的事情。”

璦蓁想起下午的事,沒有接過話去。靜默片刻後桑檸說:“璦蓁,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璦蓁“嗯”了一聲。

“你愛亦軒嗎?”

璦蓁沉默了片刻,靜靜地答:“愛與不愛,一切都即將結束了。”

桑檸搖搖頭,“真正的愛,永遠也不會結束。”

璦蓁抬起頭,目光落在前方,“你如果知道這句話,也就該知道我的答案了。桑檸,我從來沒有因為帷源的事情怪過你。之所以我們不能回到從前,是因為在你身邊繼續生活,我會感到很累。你明白嗎?”

桑檸茫然地搖搖頭。

“終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我也會把從你那裏借走的一切都還給你。”

這時,出租車的廣播裏響起了交通廣播台播音員小姐甜美的聲音:“今天是一個讓人心碎的日子,有位姓陳的小姐早上不幸摔傷了胳膊,她的朋友姣姣給她點播一首老歌表示安慰,祝願她早日康複,天天開心。在此,讓我們大家一起來欣賞這首好聽的老歌,《朋友別哭》。”

車裏響起那熟悉的旋律。

桑檸和璦蓁都為之一震。多年前那個相擁而泣的晚上,一幕幕地浮現在眼前。那時不論有多麼不幸,好像有了彼此,又是多麼的幸運。

她們都低下頭去。再抬起頭來,桑檸的眼底噙著一點晶瑩的淚光,而璦蓁的,則是那種化不開的、永恒的憂傷。

書淇和長河集團的合作正式提上了議事日程。許靜如和一些大股東都有在一兩年內整體上市的打算,爭取到戰略合作夥伴對此大大有利。但也不乏保守派有坐吃山空的想法,長河集團的資金周轉出現了一定問題,亦軒也有疑慮。

一向激進的璦蓁仍舊保持她的風格,力主合作,“資金的問題可以在建工程抵押獲得貸款。如果公司明後年有上市的計劃,一定數目的開發項目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亦軒第一次和她意見相左,“目前房地產業雖然形勢很好,但是這種勢頭的基礎有很多問題,是比較脆弱的,並且對國家政策的依賴性過大。我不讚成在這種情況下繼續大刀闊斧地開拓我們的市場。如果過分依賴銀行貸款,一旦出現資金問題,我們的工程便會有被收回拍賣的風險。”

銀濤和敏希也是站在璦蓁這一邊,“市場的挑戰和機遇總是伴隨存在的。房地產業的前景預測的準確度從來就不會超過五年。如果過分瞻前顧後,很難拓寬市場。”

最後的決議當然是少數服從多數。

亦軒沒有多說話。引入韓書淇的投資確實也有可能是長河集團的一次機遇,但如果把這些投資用於置地建樓,集團的資金壓力實在太大了。

回到辦公室,他的心情沉悶。學了多年的企業管理,他對市場有一種天生的嗅覺。長河集團目前的經濟繁榮對經濟大環境的依賴性非常強,若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都很麻煩。

他坐在椅子上,心事重重。

一杯熱氣騰騰的烏龍茶擺在了他的麵前。他一抬頭,桑檸笑眼彎彎。

“有心事?”她問,“還在為股東會的決議耿耿於懷?”

亦軒搖搖頭,“沒有,他們的決定或許是對的。隻是,我覺得公司目前的經濟增長方式過於單線條,比較脆弱。”

“房地產企業本來就是靠市場吃飯的。你別想太多了。”

亦軒一笑,看著桑檸說:“最近你心情不好還去頂樓嗎?”

桑檸搖搖頭,“最近沒有心情不好,何況,我也不是心情不好的時候才去頂樓的。”

“那你陪我上去看看吧。我也好久沒去了。”

站在頂樓的天台上,亦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看,”他指著窗外的高樓,對桑檸說,“這麼多人,這麼多樓,多少個企業才能蓋起這麼多的房子。”

“是啊。”桑檸靜靜地說,“其中你又認識多少人,又有多少樓是長河集團蓋的呢?比起人來,世界實在是太大了,那麼多的責任,那麼大的壓力,又豈是一個你所能夠承擔得起的?”

亦軒點點頭,“你說得對。可是又有幾個人能夠真正做到呢?”

桑檸仍舊平靜地說:“不是沒有人能夠真正做到,而是沒有人真正願意那樣去做。正因為如此,這些高樓大廈之間,埋葬了多少年輕人意氣風發的夢想。”

“你的夢想是什麼?”亦軒好奇地問道。

“我的夢想,就在這車水馬龍的水泥森林之間。”桑檸站在欄杆前,馬尾辮被絢爛的陽光照耀得閃閃發光。她的手扶住欄杆,目光注視著遠方。那一刻,她覺得自己仿佛像一棵樹,不移動也不搖擺,隻是靜靜地立地生根。

“你的夢想,似乎永遠也不會被吞噬。”亦軒說。

“你的呢?”

“很久以前就深深埋葬了。”

桑檸走到他身邊,“亦軒,夢想是棵常青樹,永遠都不會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