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別人深深關注著的感覺,一定讓你感到無所適從吧?”耳邊再次有聲音響起。
桑檸幾乎要從座位上跳起來。環視四周,卻毫無發現。
這時手機響起,亦軒發來的短信:“平安夜的雪花出奇的美。桑檸,祝你快樂。”
桑檸調開收音機,輕柔的聖誕歌曲帶來無盡溫暖的感受。她輕輕握著手中的項鏈墜子,對著手機微微一笑,說:“亦軒,也祝你快樂。”
綠燈亮了,她卻沒有前行,而是駕著車向右行去。
那家法國餐廳外牆經過了裝修,更顯西歐風情。看著四周往來幸福的人們,桑檸拾級而上,向他們投去了羨慕的目光。在靠窗的地方坐下,點了諾曼底燴海鮮、起司培根蛋撻、烤田螺和白葡萄酒,服務生驚詫地看著她說:“小姐,你一個人吃得了這麼多?”
桑檸笑著搖了搖頭。這曾是她未完成的一餐,也是她未完成的遺憾。
“在美的事物麵前感到卑微……在愛的麵前,自我感覺也那麼渺小,你的人格中,似乎缺失了一個重要部分……”
“什麼部分?”
“接受愛的能力。”
她的耳畔回響著一個聲音。
“Neverland裏長在樹上的茉莉花,藍色的知更鳥,和不肯起床的小浣熊,我都想和你一起分享。可是當我擁有了愛的能力,你還會回來愛我嗎?”一絲落寞跌進酒杯裏蕩漾的柔波。
桑檸回家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了,遠遠看去,樓下空曠的空地上竟然一片星火,繽紛的彩燈、熱烈的笑臉和參差的聖誕樹,仿若綠野仙蹤裏神秘的樹林,讓人眼花繚亂。桑檸帶著疑惑穿過一扇拱形的小門,發現每一棵樹上竟然都掛滿了茉莉花和知更鳥。桑檸感覺到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正當她沒頭沒腦地這樣想著,一隻毛茸茸的、黑白相間的小動物出現在她的眼前。
“小浣熊!”她驚喜地大聲叫著,正要撲上去抱起那個跌落在樹底下的可憐家夥,不料它卻一點一點從雪地裏升高,一直爬到小鬆樹的梢頭。樹的後麵露出一個頎長的身影,黑色的風衣、褐邊的眼鏡、頑皮的笑。
當那人和火紅的玫瑰花一起出現在桑檸麵前,桑檸鼻子陡然一酸,要哭出來了。不,她已經哭出來了,淚水落在她的臉上、衣襟上,落在冰天雪地的空氣裏,凍結成朵朵透明的冰花兒。
“你……怎麼是你?”拭去臉上的淚水,她仍舊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那人取下叼在嘴邊的玫瑰花,插進桑檸風衣的口袋裏,臉上帶著一抹戲謔的笑,“因為你還欠我一場吻別,所以我就回來了。”
“可是怎麼辦呢?”桑檸仰望著他,眼裏仍舊閃爍著淚光,“你這個請求,我還是要拒絕。”
笑容從那人的唇邊消失了,代之以一聲歎息,“桑檸,不再愛林亦軒的那一天,還沒有到來嗎?”
桑檸含著眼淚笑著,拚命地搖著頭,“因為我隻要親吻,不要告別!”
未等他反應過來,她已經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頸,深深吻住了他。他一時僵在了原地,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伸出胳膊牢牢地環抱住她,熱烈地回應著她那個漫長而熱烈的深吻。雪花紛紛揚揚,就像漫天的茉莉花飄灑,落滿了他們的發梢、前額和臉頰。他一把把她抱了起來,飛快地在原地轉著圈圈兒。
“不行!我要暈倒了!”桑檸大聲抗議。
“這就是幸福的感覺!我等到了,你逃不掉了!”更大的聲音在空氣中回響。
又一年春天來臨的時候,書淇兌現了他的諾言,陪著亦凡到了天山。可惜在那裏他們見到了潑潑灑灑的山茶花、杜鵑花和蝴蝶蘭,就是沒有尋到雪蓮的蹤跡。下山時,亦凡不無遺憾地告訴書淇大約雪蓮花是極為罕見的事物,不是尋常人一次偶然的尋訪就可以遇見的。書淇卻告訴她雪蓮花不是尋見的,而是用心才能看見的,隻要足夠堅強勇敢,她自己便會長成一朵潔白的雪蓮花,在某一個清晨或夜晚靜靜綻放。
回到北京,亦凡聽從了桑檸的建議,開始進行小說的創作,她打算把哥哥、璦蓁、桑檸、書淇、銀濤,還有自己的故事通通都寫下來。
“那可要花很長很長的時間呢!”許靜如有點兒懷疑地說。
終我一生,難道還不夠嗎?亦凡微微一笑說,如果你肯講給我聽,我也可以寫下你和爸爸的故事。
許靜如笑著搖搖頭,“我的故事遠沒有你們的愛情故事那麼精彩。”
亦凡也笑著搖搖頭:靜好歲月的長相守,那是另外一種愛情。
亦凡從此忙於伏案,正式將畢生精力傾注於當年被許靜如認為的“不務正業”中。她始終沒再去看醫生,也始終沒有再說話。盡管她曾經那麼渴望恢複嗓音,然而歲月的洗滌已經讓她漸漸明白,世間並非所有的情感都要通過言語才能表達,也並非所有的感情都需要表達。
我喜歡我的世界,這樣一個小小的、寧靜的世界。她在心裏說。
所有人都在想念璦蓁。但這一年除了書淇從舅舅那裏聽說她已經在哈佛大學開始了博士學位課程,便再沒有和她有關的任何消息。
婚禮這天,禮炮齊鳴,賓客間充滿笑語歡聲。這便是桑檸和書淇生命裏最重要的一天,可也是宏建和風險投資人最後一輪談判的膠著時期,美發師幫桑檸做頭發時,她竟然還在看一份計劃書。
書淇走到她旁邊說:“這位小姐,你有沒有見到我的未婚妻?就是一個矮矮胖胖,不怎麼漂亮的女人。”
桑檸睥睨他一眼道:“我猜那個女人不但容貌醜陋,腦子也燒壞了,否則怎麼會同意嫁給你?”
書淇撇撇嘴,仍舊一本正經,“如果沒看見,我就把她甩了,娶你怎麼樣?”
桑檸不能動彈,隻能一腳踢他,手中的計劃書卻掉落到了地上。書淇彎腰拾起後,絲毫沒有歸還她的意思,而是轉身嚴肅地對美發師說:“不能讓她分心,她必須成為全世界最美麗的新娘!”
桑檸伸手要去奪回,書淇卻一把按住她的手,“根據《婚後和平相處99項原則》第66條公共場合行為準則,出門在外你必須聽我的!”
桑檸一臉無辜地大喊:“你不能拿走,那是宏建的商業秘密啊!根據第68條互相尊重自由原則,你強迫我做不喜歡的事時我有權揍你的!”
書淇俯下身來,湊到她耳邊,得意一笑,“根據第99條舉案齊眉天長地久原則,在你生氣要打我的時候,我有權吻你。”說完他輕輕吻上桑檸的鬢角,一眨眼睛,拿著她那份尚未閱畢的計劃書揚長而去。
婚禮氣派而熱鬧,遠親近鄰均紛至遝來,恭喜一對天造地設的新人。婚宴完畢,陸續送走賓客,幾位老友方才得閑停下來閑話談心。望著堆積如山的賀禮,亦凡挽著林遠峰的胳膊,佯裝不滿意地說:爸爸,您隻送給他們那一對碧玉嗎?這怕是有些不夠誠意吧?
林遠峰經不住她一再糾纏,笑吟吟地說:“那好吧,雖然昨天才看到曲譜,但我就為桑檸和書淇彈奏一首曲子以賀新婚之喜。”
他和亦軒交換了個眼神,嘴角露出十分神秘的笑容。
當林遠峰的手指剛剛在琴鍵上跳躍,一股清新的感覺便撲麵而來。一個個音符從琴鍵上跳躍下來,亦凡的眼前出現了一片湛藍的天空和一片蔚藍的大海,海天交接之處,生長著一片蔥蘢的檸檬樹,每棵檸檬樹上都掛滿了璀璨的音符,它們跳躍著,演奏著世間最美麗的樂章。
突然間林遠峰唱起了這曲《檸檬色的琴聲》,他渾厚的嗓音和美妙的琴聲在大廳裏交織回響,像唱給他們的,也像唱給他自己的:
輕輕彈起這支樂曲
每個音符傾瀉悲喜
你聆聽的模樣
如月明似山青照水碧
我看得懂你的眼
流連生命裏的光環
一路走過花謝花開
是否錯過了緣
再重奏這夢裏仙樂
恍若回到洪荒初始
我們相遇瞬息
卻似已走完今生今世
你我許下的諾言
是檸檬樹下最美的音符
不曾繁華亦永無凋零
留在最好時段
我們種下的心願
終綻開一樹檸檬琴聲
我要永遠我會永遠
彈著這歌等你回來
曾經的憂傷千朵
已深埋在這檸檬樹下
風輕吹過
一樹琴聲悠長清遠
你已回來
當桑檸從那天籟般美妙的樂曲中回過神來,一雙美麗的眼睛裏充滿了疑惑和驚喜。
亦軒轉向她,笑道:“對不起,沒有告訴你便為你寫的這首小詞譜了曲。”
書淇難以置信,“這是桑檸作的詞,你譜的曲?”
亦軒搖頭,“桑檸作詞不假,曲子卻是一位行家為了你們傾心而作的。”他又笑道:“桑檸,你們果然是心心相印的好姐妹,連詞曲都融合得這般完美。”
亦凡轉頭看著他們,書淇和桑檸的臉上都露出一種奇異的表情,是想念,是感歎,她無法分辨也不得而知,但她知道他們的胸中湧動著的,必定是世間最熱烈的情感。
第二天一大早,四人便趕到密雲縣帷源的墓地。璦蓁走後這一年,每逢帷源的生日忌日,桑檸都會和書淇以及亦軒兄妹一起前來拜祭他。漸漸地,那未曾謀麵的帷源對亦軒來說,似乎親切得就像相知多年的老友。這天,當一行人再次來到這裏,卻看到帷源的碑前放著一束芬芳秀麗的矢車菊。
“她來過了。但是,她又走了。”桑檸喃喃道。
亦軒道:“她正潛心於她的世界,做著她夢想的事情。現在她肯回到這片土地,說明她正在向我們的世界走來。走著走著,或許就走到了。”
他們放下手中的花束,在帷源的墓前站立了幾分鍾,便慢慢向墓園外走去。
亦凡聽到書淇在問桑檸:“要是她永遠都不會來了,亦軒還會一直這樣獨自等待嗎?”
“傻話!”亦凡聽見桑檸在笑他,“怎麼會是獨自等待呢?難道沒有你我相陪嗎?他用了足夠的時間來給對方空間也確認自己,是因為他想讓這份情得到永生。”
又是一個四月,風兒輕吹過墓園,梨樹的花兒紛紛揚揚飄灑落下,竟堆砌成一地雪花。亦凡回望著帷源的墳塋--這片花香縈繞的寧靜之土,承載的天上人間的愛和祝福,必將使有情的人們在天堂得到寧靜,在人間得到幸福。
(全書完)
鳴謝:特此向我的至親好友,書中小詩《親吻天空》和《檸檬色的琴聲》的原作者蘭淩曉表示最真摯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