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沙頭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勁兒,一腳踢開了女兒。沙柳滾倒在一邊。老沙頭背起水、幹糧、衣物一頭紮進門外瘋狂肆虐的沙暴之中。爸爸!
沙柳從地上爬起來,從門後拿起父親的拐棍,也跟著紮進風沙中。板門在她後邊被風沙來回摔打著。
他們父女倆跋涉在昏天黑地的沙漠中。已經走了一天一夜了,沒有發現任何蹤跡。而風勢仍不減弱,以鋪天蓋地之勢席卷、吞沒著一切。沙柳葉子蔫了,低垂下來,好像一條條灰色的碎布。在沙窪地上,每叢沙蓬下部集攏了一堆像黑麵粉一樣的褐色細沙塵。那些艱難地生長在死漠窪地裏的稀疏植物的葉子,都變色了,枯焦了。把葉子摘下來,可以用手指搓成粉末。風,轉眼間把這些枯葉卷走了,光剩下光禿禿的枝。哦,大漠是一個多麼殘酷的世界!
老沙頭像一頭老駱駝般艱難地邁著步。他用左手擋在雙眼的上方,以防猛烈的風沙擊傷他的眼睛,右手拄著拐杖,走幾步停下來歇一歇,咳嗽一下堵在嗓眼的痰。有時被迎麵的強風灌得無法呼吸,臉憋得發紫,這時,他趕緊轉過身,灌一口烈酒。沙柳背著水壺幹糧等物,寸步不離地跟在父親後邊,有時攙著他把腳從軟軟的流沙層裏拔出來。
第二天下午,風停了。沙漠一下子沉寂下來,那些曾經是跳躍的、活動的、瘋狂的沙粒,此刻都變得溫順、安靜,乖乖地躺在那裏,似是做錯了事的淘孩子聽候大人發落。這頭惡魔是疲倦了,奔騰了兩天一夜,該休息了。
老沙頭舉目搜索。黃沙起伏,茫茫無垠,四周都是一樣的顏色,一樣的物體,單調乏味,令人目眩,使你不禁疑惑:世界是不是都由沙漠組成?這裏,找不到一株綠色植物,聽不到一聲鳥叫蟲鳴。在這種時候,哪怕是聽到一聲蒼蠅的嗡嗡叫,心靈上也感到一種寬慰和輕鬆,感到生命的存在和可貴,減輕不斷攫住心靈的那個可怕的陰影。沒有,沒有任何生命的信息,除了自己燙手背的呼吸。沙柳恐懼地抓起父親的衣角。老頭兒嘴唇幹裂,滲出血。女兒把水壺遞給他。他搖了搖頭。水消耗得不少,可人還沒找到,誰知道在沙漠裏還要跋涉多久。
一麵很陡的沙坡下邊,有一個小黑點。沙柳眼尖,跑過去看。這是從流沙層裏露出來的馬鞍子的尖部。她伸手拉,紋絲不動,一挖開流沙,她倒吸了一口冷氣。原來,馬鞍子下邊連著一匹死馬,完全被厚厚的流沙埋掉了。爸,快來看!沙柳驚叫。
老沙頭走過來一看,明白了。這是風暴中,受驚的馬掙脫了主人,倒在這裏被流沙活埋了。
那人呢?人哪兒去了?沙柳著急地問。老沙頭不說話,環視著沙丘,仔細辨認著地形。爸爸,你怎麼知道他們走到這一帶來了?我是猜的。老沙狐帶崽子跑進死漠,證明死漠裏有它能躲避的洞穴。狐狸是很精的。可是死漠裏都是沙丘,根本不能挖洞築穴,它能躲哪兒去呢?我想起,這片死漠裏有一座被沙漠埋掉的古城廢址!老沙狐的洞穴,隻能在這古城廢址裏。有一年我領一支考古隊探過古城廢址,所以,一進死漠就奔這一帶來了。
那古城廢址在哪兒?怎麼看不見?
一刮風沙,這裏的地形變遷很大。咱們再往前走一走,他們繼續前進了。
黃昏時候,他們終於發現了那兩個人。一座光禿禿的高沙丘頂上,兩個人東倒西歪地躺在那裏。大胡子主任躺得很別扭,被沙子半埋住身子,茂密的黑連鬢胡子裏嵌滿了沙粒。他緊閉著雙眼,腦袋歪向一邊,由於渴,大概在幻覺中伸出舌頭舔了一口幹沙子,舌尖上沾滿了沙子。那位秘書則完全伏臥在沙土上,臉和嘴貼著沙地,似乎進人了渴念已久的幻夢中,兩手揪著胸口,大概那裏燒得厲害。
老沙頭舔了一下發幹的嘴唇,長籲了一口氣。
你們嗬,何苦受這份罪,為一隻沙狐,值得嗎?唉。地方選得倒不錯,要是倒在沙坡下邊,那就跟你們的馬匹一樣嘍!
老沙頭把拐棍扔在一邊,蹲下來,在女兒的幫助下把兩人一一扶起來。他很小心地把水灌進他們的嘴裏。漸漸,他們有了知覺。老沙頭把幹炒麵和在水裏,又喂進他們嘴裏。
他們清醒了。
哦哦,是你……老夥計,謝謝你……大胡子苦笑著說。
那位秘書也連聲表示著真心誠意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