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們雖快,那個蛇人的動作卻畢竟比我們要快得多,劉石仙被他纏住後,那蛇人手中的長槍猛地刺下,隻聽得劉石仙慘叫一聲,那支槍透胸而入,他被釘在了甲板上。
船上剩下的幾個士兵同時發出了哭喊聲。他們本就是在拚死抵抗,這時更是不以生死為意,刀光大盛。但這隻是孤注一擲,那些蛇人退了一步後,又猛地衝上來,又有一個士兵慘叫一聲,被削去了半個腦袋,血和腦漿也濺得船尾四處都是。這一來,殘兵的防禦更亂,有一個蛇人已衝進他們當中了。
這時曹聞道已衝到了劉石仙船上,他的槍掄圓了,那個衝進來的蛇人手中持的也是杆長槍,正要刺向一個狼兵,曹聞道怒喝一聲,一槍崩出。
他竟敢和蛇人單挑!
看著他這麼和蛇人硬拚,我心中不由得一震。蛇人的力量,我也很清楚,大概隻有頂尖的大力士陳忠和蒲安禮這樣的才可以和蛇人一拚,曹聞道力量雖大,卻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他肯定頂不住蛇人的。可是他好像根本不在乎,居然還是這樣硬碰硬。
“啪”一聲,那蛇人大概也沒使全力,兩槍相交,它的槍被曹聞道崩開了,但曹聞道也一個趔趄,單腿跪倒在地。這時我也已衝到了他身後,隻那蛇人中門大開,槍被崩到外圍,挺槍分心直刺。這一槍也已借了衝力,那蛇人的左手閃電般一把抓住槍頭,我隻覺槍像刺進了樹幹裏一樣,咬了咬牙,又催了一把力,這時兩個狼兵從兩邊猛地出槍,那兩支槍使得頗有勁力,槍術也可圈可點,那蛇人這回再閃不開了,兩支槍同時刺入它的兩肋。它手一軟,我的槍趁勢發力,一槍又中它前心。
一刺倒這蛇人,我叫道:“快走!不要戀戰!”
這在破船上,蛇人越來越多,我們在這兒硬拚,肯定得完蛋。曹聞道叫道:“得把劉將軍帶回去!”
劉石仙被那蛇人釘在了甲板上,那蛇人大概這一槍也紮得狠了,一時拔不出槍來,曹聞道衝上前去,那蛇人赤手空拳,不敢應戰,急速退了回去,後麵兩個蛇人卻又頂了上來。這時從我船上又衝過來幾個士兵,我和曹聞道率這十餘人拚殺了一陣,眼見再迫不退那兩個蛇人,再不走隻怕我們也走不掉,我咬了咬牙道:“走吧,劉將軍為國捐軀,我們以後定要給他報仇。”
說報仇,隻是句狠話吧。說實在的,我根本沒有半點戰勝蛇人的信心。這場戰爭,就像在懸崖邊上的最後掙紮,一兩場小勝,隻不過是離懸崖遠了一兩步而已,而一次失敗就足以讓我們萬劫不複。劉石仙死了,我們還能說為他報仇,以後我們死了的話,還有誰來說這句話?
劉石仙這一船百餘人,經此一戰,隻剩了十幾個。狼兵共有六船受傷,兩艘受傷不重,退到後麵,還有三艘被前鋒營的另一個方圓陣救起。那是錢文義和楊易所統的兩營,他們這一麵蛇人攻勢不強,大概蛇人也發現我這船是一軍主戰船,將大部分都調到這兒來了。
我剛退回自己的座船,忽然一個狼兵嘶聲叫道:“劉將軍!”
我轉頭望去,卻見一個持刀的蛇人正在拔釘著劉石仙的槍。現在那船上都是蛇人,它也可以全力拔槍。蛇人的力量之大,真如夢魘,它拔出槍時,槍尖劃過,劉石仙的身體也被撕裂。
劉石仙死了還遭分屍之苦啊。我隻覺喉頭一陣哽咽,像是有血上湧,扭頭道:“快把跳板拿掉!”
曹聞道和兩個士兵正在拚命搬動那跳板。剛才我們衝過去時,生怕跳板搭得不牢,但此時卻又隻盼跳板鬆動些。可是對船有兩個蛇人正壓著那跳板,曹聞道他們根本搬不動,有兩個蛇人已遊上跳板,正向這兒過來了,他邊搬邊叫道:“快讓船退後!退後!”
船一退後,跳板自會滑出我這船上了。雖然現在方圓陣已成,我這船退後會打亂整個陣勢,也已別無他法。我也轉身叫道:“快讓船退後!”
我的話音未落,忽然從那船上飛出了兩個鐵錨來。兩船相距總有近兩丈,一個鐵錨卻要近百斤重,一般人連抱起來都覺困難,但蛇人卻如擲碎石,這兩根鐵錨“咚”一聲擲到我的船上,又被一拉,繩子登時拉挺了,兩船連到了一處。
鐵錨一落到甲板上,我心頭像被重重一擊。現在,讓船退後也沒辦法了。我想把蛇人引過來,可不是想把它們引到我這船上。劉石仙那十艘船一千人已是群龍無首,如果我的座船再被蛇人奪了,那對全軍的士兵更是個沉重的打擊,真要潰不成軍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把纜繩砍斷。我剛抽出百辟刀,和曹聞道在搬跳板的一個士兵已先行一步,搶上前去,抽刀便要砍。眼看他的刀便要砍落,我已見衝在跳板上的蛇人手一揚,手中長槍猛地擲出。蛇人準頭不行,但現在已近在眼前,槍若是伸長點已能觸及那士兵身體了,這一槍如同閃電下擊,那士兵一聲慘叫,被長槍刺了個對穿,手中的刀也落了下去。
曹聞道罵道:“渾蛋!”
他也不搬跳板了,猛地跳了起來,我眼見剛才投出槍來的那蛇人身後另一個蛇人也舉起了長槍,驚叫道:“快伏倒!”
曹聞道看似大大咧咧,反應卻快,猛地伏倒在地。此時那支長槍已擲出,一槍從他背上掠過,釘在船艙上,沒入板壁竟有半支槍之多。我叫道:“快放箭!”
我身邊沒有帶箭,但不少士兵都背著弓箭。話音甫落,身邊已是一陣箭雨。這些人原來都是陸經漁部下,箭法相當不錯,一排箭射過,當先的蛇人手無寸鐵,隻用兩隻手擋著,哪裏擋得住,渾身都被射滿了箭,登時不活了,一歪身,摔進了河裏。它後麵那蛇人身上也刺了幾支箭,這蛇人卻狠命一掙,長長的身體拉直了,一下躥了過來。
曹聞道和另一個士兵在船最前頭,那蛇人衝勢太急,另一個士兵正要抓邊上的長槍,手還沒碰到,槍已被那蛇人抓在了手裏,他正要用力,那蛇人手一揚,長槍一下抬起,那個士兵掛在槍尾也被抬了起來,他大叫一聲,已被甩進了河裏。
五六個人合攻一個蛇人,也未必能是一個蛇人的對手啊。我心底一寒,正待向前,但此時身邊士兵太少,我衝上去也等如送死。可如果曹聞道要硬拚,我也實在不忍心看著他這般死掉。
正在胡思亂想,曹聞道雙手一按地麵,人已翻身躍起,卻猛地向後跑來。那蛇人本是抓著槍頭的,正在把槍正過來,曹聞道跑出兩步,它的槍已正直了,一槍刺向曹聞道後背。
說不得了,無論如何也得救他一救。
我正為剛才的膽怯羞愧,此時再不怠慢,雙足一蹬,一槍迎上。兩槍一交,我隻覺雙臂一震,那蛇人隻是單臂之力,卻已將我的槍震得蕩了開去,我的掌心一熱,隻怕連手心的皮膚也已擦傷,但它這一槍也被我崩開了。
我借著衝勢發出一槍,也不敢再和它比拚,這時曹聞道已奔過來,我向邊上一讓,叫道:“來人!快來人!”
船頭已失,那跳板已被蛇人占去,現在蛇人正源源不斷地衝過來,當務之急不是不切實際地想什麼把蛇人迫退,那根本是不可能的,而是逃離這船。我想起剛才自己說什麼“楚休紅就在此船上,絕不移動半步”之類的話。如果蛇人大舉攻上,難道我真的不走嗎?
曹聞道已站到我身邊,也不知從哪裏拿了支槍過來,氣喘籲籲道:“統製,怎麼辦?”
我看了看兩側,叫道:“叫下麵劃槳的兄弟馬上反向劃船!”
我的船在任吉的船前麵一些,現在那些裝好了雷霆弩的槳孔對準的,是正在船尾的我們。如果我們能退後一些,那麼雷霆弩便可以發射了。錢文義和楊易他們還在苦戰,但他們總還有一拚,沒想到我這主將反而如此不濟,隻是一個照麵,連座船眼看便要被奪去。
曹聞道也不知我有什麼用意,但仍是大聲道:“是!”他轉身向艙中跑去,向槳手交代去了。
他走了沒一會兒,那些蛇人已衝上了三四個。現在我們大多上了艙頂,上麵的人不住用箭攻擊,這一百來人箭發雨下,衝在最前的幾個蛇人被射得渾身都是箭,卻仍是拚命前衝,後麵的蛇人竟是以前麵這幾個蛇人為盾,正一步步衝來。這些箭威力雖大,卻是刺不透蛇人的身體,那些蛇人移動雖然不快,但照它們這樣做法,隻怕不用多久,便要衝到我們跟前了。
我身邊的士兵已擠作一團,誰也不說話,隻是一箭箭地射出去。誰都知道,蛇人一旦衝到跟前是個什麼後果。我叫道:“後麵的船呢?讓他們搭上跳板來,把傷兵先帶走,身體沒傷的隨我擋住!”
喊是這麼喊,可是我心頭仍是一陣陣不安。任吉的雷霆弩也不知到底能不能發威,如果雷霆弩沒用,那蛇人步步為營,還是這樣一艘艘船地衝過來。我們排成的方圓陣守禦之力雖強,但也有轉動不靈之弊,要是守不住,這一大片船連逃都逃不掉了。
不管怎麼樣,都要將蛇人擋在這艘船上!我咬了咬牙,正待再喊兩句豪言壯語鼓鼓士氣,這時,船忽然一動,開始向後退去。我被這一震,人也不由得向後倒去,伸後一把抓住邊上的把手,一下站定。
也就是這時,忽然,在劉石仙那沉船上,爆發出一聲巨響。
這聲響動就像耳邊打了一個焦雷,震得江水也鼓蕩不休,我耳邊也“嗡嗡”作響,臉上一變,也不知出了什麼事。這時卻聽甄以寧叫道:“統製!任將軍的平地雷成功了!”
這時我已嗅到了空氣中的一絲硫黃味道。這平地雷,隻怕就是張龍友新做出的一種火器吧?在高鷲城中,那些糊糙的火雷彈威力已是不小,這次的響聲比火雷彈大了十幾倍,隻怕威力也要大十幾倍了。
這一聲巨響,攻守兩方都有些驚呆了。這時震起來的水“嘩”地又掉回江中,像下了一場暴雨,水剛散去,卻聽得周圍一陣歡呼。我站在甲板上,也看不清,向外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驚。
劉石仙那船本已火起,船也沉到了甲板平水,但一艘船總在。但現在,江麵上隻有一些破碎的船板,一些殘肢漂在水麵上,有蛇人的,也有那船上死屍的。這艘不小的船,竟然在這一聲巨響中,整個成了碎片!先前搭到那船上的跳板一頭失了倚靠,已掉進了水裏,而我們座船也像被一個巨人以利斧砍過,船頭的衝角也斷了半根,衝到我這船上的蛇人有十幾個了,但它們也像驚呆了,一動不動。
這時,從與我這船平行的任吉船上,忽然發出了一陣箭矢破空的尖嘯。任吉的船和我的船相距不過四五丈遠,這陣箭隻從他船上的船頭發出,從槳孔和船頭同時射來,雖然不少箭都落了空,但是還是有不少箭命中。雷霆弩的箭矢威力比尋常的大了太多,幾乎每一支都透體而過,衝上我船頭的蛇人連叫都沒叫,便倒了一片,兩個僥幸沒死的蛇人怔了怔,突然像想起了什麼,連滾帶爬地翻下了水裏。
任吉除了雷霆弩,還有這一手!我突然想起在河上時,任吉也曾以旗語向我請示那破船還要不要。那時我也不知他是什麼意思,看來就是指這種平地雷。
張龍友真是個天才啊。
這一聲巨響,大概已徹底擊潰了蛇人戰意,現在它們正在退去。黑暗中,像是下了陣雨一樣,隻聽得一陣水響,也不知到底剩了多少蛇人,聽聲音,仍是密密麻麻,看來不在少數,也至少有一千之眾。我不敢讓人再追,也實在不知那種平地雷帶了多少。這平地雷看來威力大得實是遠超想象,劉石仙那船雖然本來就已受了重傷,但隻是一擊便成碎片,這實非以前所敢想的。
此時,我突然想起了那次倭莊島夷作戰的事。那次,張龍友很是僥幸,島夷作亂時他沒在工場,逃過了一劫。那次他說是文侯要看看他的最新成果,也許,文侯要看的就是剛研製成功的平地雷吧?
一想起倭莊的事,我卻突然又想起那回從火場中衝出來的那個島夷。那次在文侯下令要斬草除根之際,那個島夷衝出求降,說什麼“上當了”。當時我根本沒去多想,出發時隱隱約約想到一些,現在卻好像突然然在腦海中盤旋不去。
那一次島夷毫無勝算和理由的叛亂,張龍友的僥幸,以及第二天他那些奇怪的話,還有文侯好像早已決定的斬草除根之心,一件件在心頭閃過,似乎亂成一片,又似乎有一種莫名的聯係。
突然,我心頭像是靈光一閃,隱隱約約想到了什麼,卻又一驚。
那都是文侯的計策!
那時我就覺得很奇怪,以文侯之能,怎麼會把張龍友那個如此重要的工場放到倭莊去,而倭莊的叛亂他又為什麼根本沒一點防備,如此重要的地方隻讓華而不實的禁軍把守。如果把事情連起來想想,那就約略可以想通了……可是,這太可怕了,難道平易近人的文侯,也是如此狠毒不仁嗎?
我渾身都是一抖,不由抬起頭看了看望台的甄以寧。他正笑逐顏開地和邊上的人說什麼,這次仗其實我們是大敗,可最後這平地雷使得蛇人勞而無功,倒好像我們又打了個勝仗。
他也姓甄啊……我默默地想著。
蛇人已經像夏日的驟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隻是一瞬間,江麵上重歸平靜,而船上和城中的歡呼聲此時餘音未竭,也許都覺得這是個來之不易的勝利。現在也沒有人去追擊蛇人,我們自己的船損失慘重,現在大多在救護傷員,整修破船,士氣十分高昂,可是,我心頭卻隱隱地又有了當初在高鷲城中時的那種恐懼。
這時,東平城的北門開了,有一艘小船貼著水皮駛過來。曹聞道過來道:“統製,東平城裏有人出來了。”
甄以寧又發了幾個信號,那艘小船向我這兒駛了過來。等船一靠上我的座船,船上的一個人已迫不及待地跳了上來,叫道:“末將是東平守軍的中軍官諸葛方,請問這是哪位將軍的部隊?”
諸葛方身材矮小,一張臉卻很是機警。我迎上去道:“我是新編前鋒營統製下將軍楚休紅。”
那些擁在我周圍的士兵讓開了一條道,諸葛方一過來,便在我跟前行了個大禮道:“楚將軍,你們真是及時啊,不然此番蛇人定會偷襲成功了。”
蛇人是偷襲東平城?我掃視了周圍,江麵上,漂著數百具屍首,一艘戰船的殘骸還在燃燒。這也算勝利?我不禁苦笑。
這次共損兵七百二十三人,死者絕大部分是狼兵,劉石仙部損失近一半,何況連他自己也戰死了。殘餘戰船開進東平城時,城頭上還發出一陣歡呼聲,可是我卻根本沒有一點寬慰之意。聽諸葛方說,蛇人這次攻城,主攻東南兩門,而它們並不強攻,忽進忽退,隻是決不放空,這一戰持續了足有三個時辰,將城中士兵拖得疲憊不堪。直到北門戰火突起,城中才恍然大悟,省悟到蛇人實是來偷襲北門,急忙增援。否則,北門外船塢裏停的一些殘存戰船隻怕會盡數被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