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住在一樓,房子已破舊不堪,據說此樓已有四十年曆史了,是天浦縣的第一座樓盤。我媽媽當年能住進這座樓裏,一定與木月文的關照有關,他隻要在分配樓房的會議上說一句:“滿月兒是人才呀,我們不能漠視人才!”我媽媽很可能就有了住進樓裏的機會,但我媽媽從未說過她是怎樣住進這幢樓裏的。
一樓有個小院子,地方不大,我媽媽在小院子裏栽了蔥蒜,特別留了一塊地方長草,那種草很美麗精致,開一種小花,叫紫花地丁,我媽媽說這草是中藥,能降溫去病,當年木月文去浴室洗澡,被開水燙傷,高燒不退,喝了用紫花地丁煎熬的水,燒才退了。木月文為此還特意吟詩一首:“小小青草田埂邊,威力無比賽神仙,身居山野不圖名,疑難雜症連根牽。”我媽媽說罷,歎息了一聲,好像是對木月文的思念。不錯,就是對木月文的思念,否則我們家那麼小的院子,可說是寸金之地,我媽媽怎麼就舍得留給了紫花地丁,讓這種美麗精致的草在我們家小院的特僻之地舒服地生長。
我特意查了一下有關草本植物的書籍,發現紫花地丁真有一種藥物的作用,書上是這樣寫的:“紫花地丁,學名長萼莖菜,別名梨咀菜、鏵頭草、地丁草。喜生於田邊、耕地、園地、草地等環境極普通的地方。藥用全草,全年可采。性味淡涼,涼血解毒。可治急性結膜炎、咽喉炎、疔瘡腫毒、乳腺炎。”
從我媽媽這一小小的舉動看,我覺得媽媽與木月文不是一般的戲迷與角兒的關係,這其中摻雜著比較複雜的情感,盡管我媽媽從未大張旗鼓地聲張過。
此次回家,我是想查明木月文送給我媽媽那幅《秀春圖》的真實背景的,可我找了許多線索,都查無實據。我有點心灰意懶,也不想總聽媽媽那些陳穀子爛芝蔴的嘮叨,但我又不甘心就這麼空手而回,我還是得到天浦的大街上去尋寶,說不定“無心插柳柳成蔭”呢。
早飯後,我信步於天浦的大街上。許多現代化的大樓拔地而起,與鄴市隻有一江之隔的天浦已成為鄴市的副城區,從江南到江北的過江隧道正式通車了,這樣從天浦到鄴市隻需二十分鍾,天浦現在正以“趕超江南躋身蘇南”的口號塑造自己的江北新形象,傾心打造江北的文化品牌,把自己樹為書法之鄉,天浦的文人墨客就此也積極行動起來了,融入主城文化,必須全麵提升自己的技藝和品味,隻有技藝和品味才能構成自己的文化品牌,彰顯天浦獨特的文化魅力。於是不光是書法,民間藝術也迅速發展,大街上有剪紙店、絲帶編織店、還有葫蘆店,我已經知道了畫葫蘆的民間藝人,曾是政府部門的公務員,退休後專事葫蘆藝術,在葫蘆上繪製各種中國古典藝術圖案,他畫的葫蘆在鄴市的民俗館很受外國朋友歡迎,因葫蘆具有福祿的諧音,他本人被譽為“葫蘆王。”
我準備到葫蘆王那裏去看看,他是本土人,也許可以為我提供有關《秀春圖》的線索。
葫蘆王正好在家,牆壁上掛了一幅書法,是他自己書寫的啟大師的詩:“造化隨人筆仗,到處天機奔放,誰雲依樣葫蘆,未有葫蘆一樣。”
我看看說,“這詩有趣。”
葫蘆王如今在鄴市折騰得動靜很大了,國務院前副總理到他的店裏去過,當代著名作家王某也到他的店裏去過,還在他的本子上題了詞,他已是中國民藝家協會會員,每年畫兩百個葫蘆,而且圖案是自己獨創的“雲錦鋪地”。
我不好直接問《秀春圖》的事,先聽他講種葫蘆畫葫蘆的過程。
“我五十幾歲的時候就退二線了,退下來後,我想自己無論如何要找些事情幹,那時政府號召種植,媒體經常報道種西瓜種桃子的農戶,由於銷售渠道不暢,將桃子一筐一筐倒掉,這證明種植還是有風險的。後來我在媒體看到種植葫蘆的報道,葫蘆永遠不壞,中國人自古喜歡葫蘆,與福祿諧音。但葫蘆種子卻不好找,一般葫蘆種子是不輕易給人的,明末清初的時候,有一兩銀子一粒種子的說法,那時二十兩銀子就過一年,可見葫蘆種子有多珍貴。即便是你用一兩銀子換了一粒種子,這粒種子很可能還是用開水燙過的,仍不結葫蘆,否則葫蘆就不值錢了。我曾發動天浦十一個鄉鎮的人尋找葫蘆種子,均未果。有一天,我在媒體上看到南方某鎮有個退休老師畫葫蘆,並且獲得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工藝美術師的稱號,正是末伏天,我不顧高溫炎熱買了張汽車票就去了,到了那裏打聽了許多人才把他找到,見到他的時候我渾身大汗淋漓,我從遠道慕名而來一定感動了他,他給了我十九粒葫蘆種子,我立即趕回天浦,晚十點到了鄴市,這個時間天浦的公交車已經沒有了,我隻好步行走回天浦,十七公裏的路程,走過長江大橋,第二天一早我就將十九粒種子分散種在親戚朋友的院子裏,因我住在三樓,無地方種植。後來發現,表哥家的院子裏未出苗,一個畫貓的朋友們家院子裏長了出來,給了我四個葫蘆,姐夫家的院子裏隻結了一個葫蘆。我並未氣餒,繼續種植,第三年姐夫家的院子裏結了四十個葫蘆。一個葫蘆裏有四十粒種子,我找了三個鄉鎮的農戶種植,其中龍山有個農戶種植最得法,結的葫蘆最多,但他沒按我的要求刮皮曬幹,葫蘆皮色不幹淨,畫葫蘆隻能刷底色。我九毛錢一個葫蘆在他手上收購,做了處理後就開始構思圖案,我想一定在寶葫蘆上繪出中國民間文化的光采,於是我想出了‘雲錦鋪地’的圖案。畫好了葫蘆,銷售又成了難題,如何讓自己畫的葫蘆被群眾接受,於是我就想了一個笨辦法,每天晚上七八點鍾的時候,自帶十來個葫蘆在鄴市的大街上擺攤,擺個把小時,銷售自畫的葫蘆,每逢擺攤都提心吊膽,一怕城管抓,二怕碰見熟人沒麵子。自己兜售終歸不是辦法。後來我參加鄴市一次民間藝術活動,我畫的葫蘆引起民俗館的注意,被邀請長期進駐到這裏,從此我的技藝開始突飛猛進,再也不用自己種植葫蘆了,而是在全國各地收購葫蘆。今年初,省裏搞民俗藝術展,我畫的葫蘆與南方某鎮送我葫蘆種子的那個教師畫的葫蘆擺在一起,我十分欣喜,實現了趕超他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