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歸藏冷笑道:“有道是‘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論至德者不合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民如羔羊,牧之可也!你我師徒隻要齊心協力,以雷霆萬鈞之勢,將這世界顛倒過來,那時間,老百姓高興還來不及,歌功頌德之詞,隻怕你聽得發膩!”
穀縝笑了笑,漫不經心地說:“活著的當然高興,死了的不知如何?”萬歸藏道:“人死萬事空,高不高興,又有什麼區別?”說到這兒,他頓了一頓,“穀縝,隻要你一句話,東島西城,立馬合二為一,論道滅神也無須再提。等到天下一定,你我並肩為帝。我老了,這天下早晚歸你,那時間,民智大開,萬物向榮,沒有你這樣的氣度,怕也治理不下來!”
穀縝微笑不語,萬歸藏皺眉道:“你笑什麼?”穀縝笑道:“我在想,你當初說服沈瘸子,那些話也很動聽!”萬歸藏搖頭道:“沈舟虛深受儒法之害,執念太多,進取不足,收拾幾個倭寇,也費了老大的工夫。換了你我,根本不會在陸地上與倭寇周旋,早就大張旗鼓,造船直搗黃龍,先掃蕩沿海諸島,再重創倭國本土,破敵於滄波之間,決勝於大陸之外!”
穀縝搖頭道:“萬歸藏,你說的都是人謀,天意如何,還未可知。當年忽必烈挾一統天下之威,想要平服倭寇,結果神風三來,吹得大元水軍落花流水。”
“你說的不錯!”萬歸藏微微一笑,“天意高難問,但不問又怎麼知道它的意思?”
穀縝沉默一下,歎道:“你說了沈舟虛許多不是,可我還是比不上他!”萬歸藏皺眉道:“你勝他多多!”穀縝搖頭道:“有三樣我就比不上他!”萬歸藏道:“哪三樣?”
“天道無私,天道無親,天道無情!”穀縝微微一笑,說道,“這三樣我樣樣不行。無私麼?我私心太重,總想逍遙自在,好吃好玩;無親麼?我這人不愛寂寞,喜歡熱鬧,親戚朋友越多越好;至於無情,哈,三天不見美人,我就渾身發癢,男歡女愛,就得你儂我儂,若不能調情說愛,哪還有什麼趣味?所以說嘛,萬歸藏,你要找打天下的搭檔,還得另請高明!”
“是麼?”萬歸藏低眉垂目,幽幽歎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穀縝雙手一攤,“可惜得要命!”
萬歸藏抬起頭來,微微笑道:“穀縝,‘周流六虛功’是武功,但凡武功,不同人使來,就有高下之別。如果你以為練成此功,立刻天下無敵,那就大錯特錯了。換了我是你,一定避開今日,覓地潛修,十年之後,老夫精氣已衰,你卻如日中天,此消彼長,有勝無敗。今日與我交手,你的勝算實在不多!”
穀縝笑道:“萬歸藏是神龍,冬來潛藏,春來驚蟄,應時變化,能上能下;穀縝卻是隻皮猴子,上躥下跳,全無耐性,再說了,我一躲了之,東島上下豈不毀在你的手裏?不錯,我火候不足,勝算也微,不過武功一道,千變萬化,正如師父所言,天意高難問,不問又怎麼知道它的意思?”
萬歸藏哈哈大笑,仿佛十分快慰,穀縝也是大笑。笑聲中,兩股勁氣從二人體內湧出,糾纏一處,衝撞摩擦,空氣中響起“哧哧”異響,滿地塵土衝天而上。
突然之間,穀縝生出奇怪感覺,天地飛速放大,他在飛快縮小,一股浩蕩之氣將他包圍,結成一個巨大的渦旋,叫他身不由主,向內慢慢陷落。他的心微微一亂,可這慌亂一閃即逝,他眯起雙眼,真氣盡力收斂,神意向外蔓延,不住試探萬歸藏的破綻,他深信任何武功均有破綻,“周流六虛功”也不例外。
萬歸藏見他臨危不亂,暗暗叫了聲“好”,身子微微一挺,真氣陡然變強。穀縝的感覺又是一變,直如千鈞巨石迎頭碾來,渾身氣血亂竄,根本無法遏止。萬歸藏的八勁忽集忽分,凝如山嶽,散如飛龍,一旦分散開來,不住抵消他的八勁,水克製火,火克天、澤,天、澤克風、雷,土、石克製水勁,雷、風又克製土、石二勁。穀縝依樣畫葫蘆,想要反製萬歸藏,可他心意一動,對手的勁力忽又收斂,渾然天成,簡直無機可趁。
氣流越轉越快,變化越來越奇,穀縝的真氣飽受壓製,又為對手反複衝擊,漸漸站立不穩,腳下步子蹣跚,一步一步向萬歸藏走去。他竭力抵擋,可又無濟於事,忽覺鼻孔一熱,鮮血洶湧而出,跟著耳鼓生痛,雙眼發脹,喉頭微微發甜,衝出血腥之氣。穀縝心裏明白,不過片刻之間,他就要步崔嶽、沙天河的後塵,真氣衝腦、七竅噴紅而死。
“喝!”一聲沉喝,氣勁如山牆壓來。萬歸藏的真氣向內一縮,穀縝如釋重負,大大後退一步,隻覺渾身酸痛,幾乎一跤摔倒在地。他抬眼望去,陸漸拳腳如飛,向萬歸藏招招搶攻。
一眨眼,陸漸出了十拳,萬歸藏還了一招,一道真氣如倚天長劍,刺穿了“大愚大拙之相”,繞過了“明月流風之相”,騙過了“九淵九審之相”,破開了“唯我獨尊之相”,擊碎了“萬法空寂之相”,“極樂童子之相”勉強擋了一下,氣勁餘勢不衰,正中陸漸胸口。陸漸悶哼一聲,手舞足蹈地摔了出去。穀縝吃了一驚,挺身欲要上前,誰知一提真氣,周身經脈似要裂開,痛得他皺眉撇嘴,渾身上下一陣痙攣。
“咻!”一束白光飛來,縈縈繞繞,飄忽萬端,先刺萬歸藏的背心,虛晃一招,忽又向他的後頸刺來。
左飛卿的“紙神鞭”到了!萬歸藏頭也不回,反過手來,屈指一彈,正彈鞭梢。“哧”,紙鞭輕輕一抖,向後縮回,另一頭的左飛卿身子後仰,口中鮮血狂噴,通身火光熊熊,兩眼迷迷瞪瞪,身子向後飛出。
人影閃動,虞照縱身跳起,雙手托出。兩人身子一碰,虞照隻覺一股勁力山倒天崩般壓來,不由得身形踉蹌,連連後退。他大喝一聲,雙腳如錐,釘在地上,跟著“哢嚓”一聲,虞照左膝劇痛,居然被震脫了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