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影忽閃,船舷邊一隻大鯨如山移過,光溜溜的巨背上掛著紫黑海藻。船鯨交錯,洪波湧起,船隻散架似的搖晃起來。眾人紛紛拽住身邊纜繩,站立未穩,一隻巨大觸手從大鯨身下破水而出,“砰”的一聲掛住甲板。驚呼聲登時響成一片,水手們抱頭躲閃,會武者紛紛蓄勢,不料那觸手僅是搭在船頭,一動不動,好事者冒險一瞧,卻見觸手已被大鯨齊根咬斷,變成一截死物,斷口處汁液淋漓,十分可怖。
穀縝長吐一口氣,說道:“陸漸,你可瞧出這怪物的來曆?”陸漸心中也是餘悸未消,臉色蒼白,連連搖頭。穀縝笑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可曾想見過如此巨大的烏賊麼?”眾人一驚,陸漸失聲道:“這是烏賊?”穀縝點了點頭,陸漸定眼望去,怪物形體雖巨,卻是大頭巨眼,長須數十,活脫脫一副烏賊模樣。
穀縝又道:“陸漸,你可知道這些鯨魚為何會來此地?”陸漸仍是搖頭,穀縝歎道,“你沒瞧出來麼?此地就是它們的狩獵場,這大烏賊就是它們口中的美食。”話音未落,怪響連聲,一隻大烏賊被十餘頭大鯨活活肢解,腥血四濺,殘肢的敗體兀自扭曲。船上女子瞧得麵無人色,紛紛嘔吐起來。
“奇怪。”穀縝大皺眉頭,“大鯨吃烏賊,尚可想得明白,這大烏賊卻為何來此?”話音未落,萬歸藏的聲音悠悠傳來:“因為去此不遠,就是大海丹田。”
“大海丹田?”穀縝失笑道,“大海又不是人,哪兒會有丹田?”萬歸藏笑道:“問得好,那麼我也問你,潛龍是什麼東西?”穀縝一愣,說道:“故老相傳,潛龍是一件滅世神器,威力極大。”
萬歸藏道:“何以有此威力?”穀縝道:“這我就不知了。”
“我卻知道。”萬歸藏淡然道,“當年我大破東島,在你祖父穀元陽的書房裏找到一本古書,那本書中,專道潛龍。”穀縝動容道:“願聽其詳。”萬歸藏笑道:“書中開宗明義:潛龍者,大海之丹田,陰陽之關聯,集陰陽二流,馭微茫七海。”
眾人聽得似懂非懂,穀縝想了想,說道:“丹田我能明白,這陰陽二流又是如何解釋?”萬歸藏遙指海麵:“這海中水流並非如常人所想一般冷暖如一,而是或冷或暖。冷者為陰,暖者為陽,有如人體陰陽二氣,行經十四經脈、流轉奇經八脈,無論如何變化,總有一定之規。陰陽二流也是如此,在這海中流轉之際,必會依循某一定規,或是從西而東,或是由南而北。
“西昆侖按照這一道理,將這汪洋大海假想為了一名內家高手。修煉內功的人都知道,修煉之要,第一便是意守丹田,從而彙集體內陰陽之氣,聚百為十,合十為一,大能彙聚,故能摧堅破敵。這個道理,也是一切內功的原理。可是,這茫茫大海不同於人類,混沌無知,任意所之,內中雖有陰陽二流,卻不會意守一點,故而若要駕馭陰陽二流,首要之事,就是為這混沌大海造出一個丹田。”說到這裏,他微微一笑,“這個丹田,就是潛龍。”說到這裏,萬歸藏抬起頭來,注目遠方礁形岬影,流露神往之色。
眾人聽到這兒,均感匪夷所思。倘若潛龍之道,就是將人類修煉內功之法放乎這一片滄海,當年西昆侖與東島前輩又是如何做到的?萬歸藏笑了笑,又說:“書中還道:‘潛龍初成,天有異征,有大怪物現於風波,周圍數裏,形如算袋,手足千萬,覆沒舟楫無算,是怪與群鯨戰於海中,血流數百裏,狀極慘酷……”眾人聽到這裏,恍然大悟,無怪萬歸藏拿定潛龍將至,原來東島典籍早有記載,潛龍造成之後,也曾吸引偌大烏賊,覆沒船隻,大烏賊又引來鯨群,血戰一場。
萬歸藏又道:“人說‘潛龍’呼風喚雨,崩天裂地,隻怕都是訛傳,倘若沒有江海湖泊,這潛龍就是一具廢物。天下江湖,俱與大海相通,天下都市,大多傍水而居。這潛龍一旦發動,能叫海水逆流入陸,致使江湖上漲,人為魚鱉,億萬良田,化為烏有,那時候天下大亂,便是英雄用武之時。”
眾人聽得發怔,陸漸忍不住道:“萬歸藏,你尋找潛龍,就是要叫天下大亂?”萬歸藏笑道:“若有必要,也無不可。”說到這裏,他下巴一揚,目中透出灼灼精光。這時間,前方景象一變,一片海水如奇峰突起,高過四周海麵足有數丈,乍眼望去,茫茫然如懸瀑天落,白浪滾滾而至,餘波直抵船頭,女王號逆行十丈,便如受到莫大阻攔,船身團團亂轉。
“過不去啦!”德雷克高聲大叫,手中舵柄如旋風般忽左忽右,幾乎將他飛手腕扭斷。
萬歸藏雙眉一挑,抓起一隻舢板,擲入水中,飛身縱上。舢板無槳而動,有如鯉魚跳浪,逆流向前,並非直衝猛進,而是以“之”字繞行,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後退一丈,前進兩丈,一晃眼的工夫,已到洪峰高處,連人帶船破空一躍,無影無蹤。英人水手何曾見過如此神通,人人駭服,有人更是屈下一膝,在胸前連畫十字。
陸漸忍不住道:“怎麼辦?”穀縝一皺眉頭,揚聲問道:“還有幾隻舢板?”左飛卿檢視一遍,說道:“還有兩隻。”穀縝道:“時機急迫,我和陸、姚一船,剩下一船,你們瞧著辦吧。”也抓一條舢板,擲在水中,縱身跳上。船上眾人麵麵相對,陸漸咬了咬牙,叫聲:“各位保重。”背起姚晴,跳上舢板。
穀縝立在舟心,雙手合十,全力施展“馭水法”,模仿萬歸藏的法子,馭使舢板之字回繞,衝上洪峰。到了浪尖,二人舉目望去,不覺吃了一驚。前方東一簇,西一簇,盡是礁石,或明或暗,隱沒無端,與魔鬼群礁不同,此間礁石稀疏,水勢極亂,漩渦大小環套,有如千口萬眼,其間不時騰起排空巨浪,萬歸藏那隻舢板蹤影全無,也不知去了哪裏。
穀縝未及思量,舢板沉入一個波穀,身後碧城百裏,身前雪嶺千疊,兩峰並起,雙城對峙,轟隆聲中,浪頭已到頭頂,一旦拍下,勢將舢板打翻。穀縝情急間將水部神通發揮至極,順著浪勢,將舢板一忽而推向浪尖,不料將至未至,波濤湧回,將舢板向後大力推回,那海水中潛力無窮,周流水勁入水,頃刻化為烏有。